在第二盞茶功夫過後,蘇苒之終於過來找秦無幫忙了。
“水太難凝了。”
秦無看著蘇苒之凝出來的那一桶底兒的水:“……”
他眉目間有淡淡的笑意,但是沒說話,隻是動作很麻利的在一個呼吸間就給她放好了一桶水。
放完後還順手丟了一個炎火訣進去,將水調到一個適宜的水溫。
蘇苒之悉悉索索的脫衣服洗澡。
劉木匠鬼魂能力太弱,根本做不到聽牆角,蘇苒之便和秦無小聲討論起他的事情。
“劉木匠的父親和祖父真的下了好大一盤棋。”蘇苒之說道。
生前,他們可能請了算命先生算出劉木匠本人天賦過人,便想著奪取他的天賦和氣運。
死後,他們擔心劉木匠在城隍爺那裡告他們一狀,便想著讓劉木匠自己哭死自己。
還讓他誤會自己‘殺了人,要下十八層地獄’,以此來阻礙他下地府重新投胎。
……這可不是好大一盤棋麼。
對於劉木匠父親來說,可能不止他一個兒子。
因此,便用一個兒子的命換自己高官厚祿一輩子。算盤打得叮當響。
對於劉家這種曾做過龍床的木匠世家來說,遇到一兩位心思不正,但卻能力頗強的先生不在話下。
他們大概也是被‘先生’告知,人死後會經由地府評判其生前功過,把現世的所有因果都要做一個了結。
若是劉木匠就這麼直接自己把自己哭得魂飛魄散,那這就是他自己作的。因果算不到彆人頭上。
隻有他父親與祖父奪取其氣運之事會被記錄在冊。
但單單論這一件事來說,估計也給不了其父與祖父多少懲罰。
畢竟,奪取氣運之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全看被奪之人的態度。
在劉木匠身死的情況下,若是其父與祖父在陰差大人麵前認錯態度良好,再加上有生前功德在,說不定還真的會兩相抵消,從輕發落。
畢竟他已經魂飛魄散,那他的所有冤屈和因果也會逐漸消弭。
蘇苒之感慨:“算計到這一步,可真是……”蔑視地府,蒙蔽天道。
有些時候,人為了自身利益所做之事,真的比妖邪動用禁術還要殘忍。
蘇苒之覺得,往深了想,說不定劉木匠的誕生,都是他們算計好了的。
秦無聽到她感慨人世間的不公,就想揉她腦袋安慰。
但這會兒苒苒在洗澡,他隻能頷首回應:“他們不會再得逞了。”
此前十天,蘇苒之和秦無大部分時間都在家裡,鋪磚、鋪瓦片,換門窗。
陷害劉木匠的那些人沒法確定他到底死完全了沒。
於是才有了今兒她和秦無出去吃飯期間,那些人又引得劉木匠傷心到痛哭的事情。
看樣子,那些人已經按耐不住,想讓他早日哭得魂飛魄散。
這樣才能免除他們奪人氣運的後顧之憂。
秦無跟妻子的推斷差不多,說:“現在隻需再等八日,待那龍目出現,便能為劉木匠含冤昭雪、討回公道。”
蘇苒之洗好了澡,用布巾裹著頭發擦,應聲:“嗯。”
頓了頓,她似乎想到了什麼,抬眸往上看:“天道應該也不允許這種蒙蔽自己的事情發生吧?”
秦無:“……”苒苒這是跟天道說話?
蘇苒之補充:“我相信天道好輪回,那麼龍目此次很可能出現在雲水鎮附近了。畢竟劉木匠走不遠。”
秦無斂了斂眼眸裡的笑意,沒再說話。
這到底是劉木匠走不遠,還是她自己不想走遠?
不過,他家妻子的想法,永遠都是這麼的彆出心裁。
蘇苒之其實也隻是試試,之前她想要護住妖胎殘魂的時候,也是這麼‘討價還價’了一番的。
不知為什麼,她感覺天道是‘活’的,可以變通。
蘇苒之抬頭討價完後,跟秦無說自己的猜測:“劉木匠是手藝人,他的氣運很大概率凝聚在雙手上。到時候我們看誰的手有問題,應該就是罪魁禍首了。”
秦無頷首:“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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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幾日,兩人都是在小鎮上轉悠。
畢竟這兒是他們的家,自然得熟悉周圍環境。
八月初,把新家完全布置好後的蘇苒之和秦無站在後院,麵對那座石山遙遙敬了一杯。
“以後大家都是鄰裡,有機會一道對飲。”
說完,兩人把水杯傾倒在地上。
蘇苒之回去後,問秦無:“這算是拜碼頭?”
秦無無奈,但還是順著她的話來:“算吧。”
八月四號這天,回春堂的小常大夫終於采夠了藥材,得了空閒專程登門拜訪。
蘇苒之和秦無當時在院子裡,聽著屋外有人勸說小常大夫:“仙長們住在這裡沒事,但小常大夫您隻是凡人之軀,裡麵陰氣大著呢。”
小常大夫對兩位仙長的信心爆棚。
畢竟他當時聽那位割豬草少年說過,在大石頭快要砸到他的時候,好像被什麼阻礙了一下,滾到一邊去,他這才毫發無傷。
想到這裡,常池底氣很足,他瀟灑的說:“無事,我受了仙長們幫助,登門答謝是應該的。”
話是這麼說,他在進門後,還是感覺院裡要比外麵冷不少。
秋老虎尚在,他雖然穿著長袖,但料子都很單薄,這會兒隻感覺出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
常池:“……”就突然有點怕了。
不過,他好歹一個人上山采藥十幾年了,膽子絕對不小。
這會兒怕歸怕,卻沒有退出去。
常池繞過那帶血的樹樁時,因為精神太過緊繃,不小心被什麼絆了一腳。
他低頭一看,原來是一條暗紅色的樹根。
常池:“……”以他的行醫經驗來看,上麵絕對是血,
幸好蘇苒之從書房裡出來,招呼道:“小常大夫,你來了。”
常池忽略自己出的那一後背的汗,在看到蘇仙長的一刹那,他的心情驀然平複下來。
他拱手行禮:“蘇仙長,我今日是來登門道謝的。”
蘇苒之笑了笑:“小常大夫客氣了,不若進來喝杯水?”
這還是鎮子上第一位敢進入他們宅院的人,蘇苒之自然不能任由樹樁把人嚇回去。
秦無正在後院挖地,忙完後淨了手也過來招待客人。
一時間,常池感覺受寵若驚。
就算在聽到蘇仙長說‘喝杯水’後,端上來的果真是清水,他神色也依然激動。
――兩位仙長居然如此平易近人好相處!
蘇苒之目光略帶抱歉:“搬來時間不長,未曾買茶葉,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無妨無妨,我平日裡喝的也都是水。”小常大夫深深一揖,呈上自己的謝禮,“當日多謝兩位仙長相助。”
蘇苒之和秦無沒有要他帶來的草藥:“既然貴店是醫館,草藥應當用在有需要之人身上。”
“仙長說的是。”
常池複才坐下,端著杯子一飲而儘。
看起來分明是清水,卻在喝完後,回味甘甜,口齒留香。比他喝過最好茶葉的口感還要好。
他驚訝的嘴巴都來不及合攏,這、這是水嗎?
他往院中張望,以為仙長家裡鑿了井。
結果除去那樹樁外,沒看到任何井口和井蓋樣式的東西。
然後,常池眼睜睜看著空杯中自發凝出來一杯水,就好像取之不儘用之不竭一樣。
要不是他認識這杯子的出處,跟他家的一般無二,他都要以為這杯子是傳說中的仙器了。
蘇苒之解釋道:“不過是小伎倆而已。”
常池心道,這哪裡是小伎倆,簡直就是神仙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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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苒之正好想在自己出發去深潭前多了解一番雲水鎮,既然常池大夫自己來了,那她便多聊一下。
“近日我與夫君也繞著雲水鎮走了幾圈,大概了解周圍的地形地貌,但對此地未免還是有些生疏。小常大夫若是不忙的話,可否為我二人說說這附近的情況?”
這簡直問對了人,常池對此很是了解。
他不僅自己采藥時走南闖北,接觸過的病人還很多,偶爾聽他們閒聊,連誰丟雞這種小事都能知曉。
常池說:“咱們鎮子看起來大,但其實交通不便。東邊被石山阻隔,幾乎翻不過去;往西走是長川府,那兒是咱們的府城,坐馬車大概花十八日左右便能到;往南走是綿延的大山,據說裡麵有仙道門派,但我未曾見過;往東走路途遙遠,據來往書生說那裡是淮明府。”
說到書生,常池眼睛亮了一下:“咱們這裡好些書生都是外地人,因為咱們說的是官話,書生們科舉落第後便住在這裡繼續苦讀,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去皇城麵見陛下的時候,能脫口而出流利的官話。”
他應當是與那些書生們深入交流過,說道:“他們跟我說,曾經有位本來應該是狀元郎的男子,因為不通官話,最後被落了一個名次,成了探花。”
三人談論了大概一個時辰。從居住人口說到了口味偏好,從鎮子物價說到了賺錢門路。
最後,常池沒忍住,悄悄問了一句:“仙長們會長期居住在這兒嗎?”
他覺得有仙長在,這院子一點也不像凶宅。
蘇苒之搖搖頭:“看緣分。”
有事情做便得走,一離開就是幾年也說不定。
但若是閒來無事,在家裡歇著也不錯。
常池微微有些失望,但他卻覺得這才正常,話本中仙長們的行蹤不都是飄忽不定的嗎?
他喝完這杯中最後蓄滿的水,眼看著快到午飯點,才不舍的離去。
杯中所凝之水其實是蘇苒之練習的凝水訣,她修煉了七日,還是做不到給茶壺裡凝水。
不過給杯中凝水倒是熟練了很多。
這幾日,蘇苒之也對比了自己和秦無所凝之水的區彆。
她的水除了看起來更加晶瑩、喝起來更加甘洌外,好像沒什麼特殊。
但在黑夜裡,隻要天上有月亮,她凝出來的水都能清晰的映出月影。
每當這時,劉木匠都會看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