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樂郡主也隻把簾子撩開探頭看了片刻, 複又蔫兒噠噠的放下,專心去擔心那拿著帝令的人會不會給皇帝說她囂張跋扈了。
她獨自一人坐在馬車裡,喃喃:“雖然這是事實……但、但我不這麼做, 彆人又怎會尊我敬我怕我?”
以往這些話, 昭樂都是說給親衛聽的。
如今親衛還關在大牢裡,生死未卜,寬敞的馬車將她的低語、哭訴都裹在裡麵,華貴的裝飾儼然成了一座冰冷的牢籠, 將她束縛其中。
“我母家無權無勢, 在京都能橫著走無非是因為陛下縱容――所有人都知道這點, 我若是一旦軟下來, 京都所有人都能踩在我頭上。”
昭樂郡主早些年確實嘗過眾星捧月的滋味, 那會兒陛下對她剩寵有加, 甚至還動過將她抬為公主的心思。
滿朝文武見陛下看重她, 對她也客客氣氣……但私底下,依然有不少人說她破落戶, 不就是跟長公主長得有點像才得寵的麼。
盛寵時期尚且如此, 如今陛下一年也召見不了昭樂郡主幾次,京都那些達官貴人早見風使舵的對她不聞不問。
更有甚者, 還會落井下石。
正所謂站得越高,摔下來時才愈發疼痛。
昭樂郡主覺得旁人那些可憐的、悲憫的, 甚至是高高在上的眼神仿佛可以刺穿她。
因此她才會越來越囂張跋扈――反正她欺負的都是平民老百姓, 這種小事一般不會入皇帝的耳,那麼她依然能從小老百姓眼中看到敬畏的、羨慕的眼神。
以此來蒙騙自己。
可今日……她居然惹到了能拿出‘帝令’的人!
昭樂慌張極了, 感覺自己的好日子要到頭, 到時候京都不管誰都能擺明了將她踩在腳底――完全沒注意到街頭有一個平民打扮的男子膽敢盯著她看,還看了良久。
這個男人正是曹子年。
昨夜他的小師弟好像突然之間被魘住一樣, 身體打顫,牙關緊咬,怎麼叫都醒不來。
他慌張之餘,趕緊抱著小師弟去找師父。
曹子年沒想到一向萬事萬物仿佛都了然於胸的師父居然慌張到從床上跌下去,膝蓋磕青了一大片。
他感覺師父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並沒有急著給小師弟號脈,而是趴在地上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如此?!”
似乎是注意到大弟子還在一旁看,他用手後跟抻著地,想從地上爬起來。
但大和尚的胳膊是軟的,使不上勁兒,差點因此把大門牙磕到地上。
曹子年驚訝歸驚訝,趕緊將小師弟放在旁邊的軟塌上,再去扶師父起身。
“師父!”他低聲叫喚著。
大和尚被他喚回理智,拿起桌上涼茶,用茶壺嘴直接給自己灌了半肚子水,才徹底冷靜下來。
他啞著嗓子:“無妨,我看看他。”
曹子年還是第一回見到師父眼底如此恐慌。
正欲細想,隻見師父已經跪坐在貴妃榻旁側,抓著小師弟的手腕,緩緩閉目診脈。
曹子年立刻將那些繁雜的心緒撇乾淨。
甚至還自覺給師父這樣的舉動找了一個完美的理由――“師父一定是太擔心小師弟了。”
他心懸在嗓子眼兒,在師父重新睜開眼睛後,才湊過去問:“師父,小師弟如何?”
“不好。”大和尚搖搖頭,“很不好。”
大和尚跪得筆直的身體晃了晃,說完這句話後,他重新閉上眼睛,再也沒說一句話。
曹子年的心緩緩沉下去。
一片寂靜,隻餘油燈燈芯偶爾劈裡啪啦炸響一下的房間裡,曹子年緊握了拳,他聽到自己從齒縫中發出來的聲音。
“師父,我……大安國能人異士很多,他們皇帝陛下又對您和小師弟心生讚賞,咱們明日再入宮,去求皇帝找人給小師弟看看……師父!”
燭光影影綽綽,打在他的臉上,那張經年在外遊曆,飽受風霜的憨厚麵孔扯出一個極為難看的笑臉。
“咱們去求陛下救救小師弟!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大和尚依然沒睜眼,但他聽出了大弟子喉口的哽咽。
“你抱著他,你抱著他睡覺,待、待為師想想藥方。”
曹子年當時抱師弟跑過來時就沒穿鞋,這會兒直接上了貴妃榻,將八歲的小孩子抱在懷裡,企圖多給他一點溫暖。
不知是不是曹子年的錯覺,小師弟的寒戰症狀好像真的減輕了點。
然後一大早,大和尚終於寫好了藥方,曹子年一刻都不敢耽擱的出來抓藥。
這才正往醫館跑,曹子年就看到了掀開簾子往外看的昭樂郡主。
直到馬車遠去,曹子年聽到旁邊有人說:“後生,你走不走啊?這道這麼窄,你不走就稍微……讓讓?”
曹子年趕緊側身讓路,後麵那拉著架子車老漢重新發力,將車拉走。
曹子年眼底的驚訝還沒散去。
他呢喃出一個單字,興許是因為從小到大都沒叫過這個字,所以他連氣音都不敢發出。
但旁邊跑過去還不及人膝蓋高的小頑童看懂了曹子年想說什麼,他笑嗬嗬地轉頭朝後麵喊:“娘,娘,娘――”
穿著青灰色粗布衫的女人在後麵答應:“娘來了,小寶跑慢點。”
曹子年眼底映著這一幕,心底驀地升起一股荒謬的想法――他娘難道跟大安國某位皇親國戚有關係?
畢竟剛剛過去的那女子的車架上有郡主招牌,怎麼說也算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