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程葉沒想到的是, 在他身子稍微好了一些, 能下床之後,晉源竟然帶著他去見了謝言。
他還以為,以晉源對自己的占有欲, 以晉源厭惡謝言的程度, 他們兩個這輩子怕是都沒有再見麵的可能了。
不過——正如666所說, 絲毫不誇張的,謝言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好肉。
666高深莫測說道:“晉源是想你看看他的狼狽模樣, 然後徹底失去僅存的那點好感吧。”電視劇不都是這樣演的嗎……在最美好的年紀死去, 他青蔥的模樣就會化身為白月光永遠停在大葉子的心裡。
古代不是還有美人生病,就不願意見皇帝了,不就是想皇帝每次想起她的時候,都是美女,而不是蓬頭垢麵的憔悴模樣。
但——
現在的謝言,彆說美好的回憶,稱之為噩夢都不為過。
他還穿著當日電梯裡的衣服,因為天氣熱,隻穿了一件圓領t恤,此時已經看不出當日的顏色,衣領也因為總被揪著變了形, 露出一大半的肩膀。
謝言瘦了很多, 當初在健身房隱約可見的肌肉癟了下去, 瘦骨嶙峋再加上滿滿的血汙看著甚是可怖。
後背滿是鞭痕, 衣服攪在皮肉裡泛著黑紅, 狹窄的小屋子裡滿是濃鬱的血腥味。
一進來,程葉就被煙塵嗆得咳嗽不止,還有一股潮濕的發黴味,刺鼻,程葉一不小心聞了兩口,肺都快咳出來了,要不是晉源撫著他的腰,怕是彎腰就吐出來。
借著唯一的窗戶,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縮在角落裡,茫然地看了晉源半晌,對方丟開他的手:“是謝言。”
程葉一愣,嚇得當即後退兩步,後背抵在尚未關閉的門上,眼底滿是驚慌。
“彆怕!”晉源伸出手想去摟住他的肩膀,強迫他看過去,卻被程葉閃開。
程葉無比戒備的眼神看晉源,後者則眼底現出失落,撇過臉不敢對上他此時質問的眼神,隻極力平靜心情,解釋道,“他企圖接近你,傷害你,威脅我。”
程葉愣怔地看著他,似乎在辨彆他的話的真實性。
你不信我,你竟然不相信我。就為了這麼一個外人?!
晉源看向程葉的眼神陡然狠厲,他猛地抓住程葉的肩膀,眼神陡然銳利,就像是緊緊抓住獵物的鷹一般,要將麵前人吞吃入腹似的。
程葉剛抬起的腳一個趔趄,身子一搖晃就被晉源接住,他靠在晉源的懷裡,捂著嘴看已經不成人形的謝言,喃喃叫出聲:“這是……謝言?”
小小的地下室裡,還有淡淡的難聞的腥臊味氤氳在周圍,自從電梯事故也過去差不多一個禮拜了,謝言就一直被關在這裡沒出去,身上新傷壘著舊傷,早就發炎流膿了。
空氣逼仄,充斥著各種複雜的味道,再加上心底的滯悶,程葉感覺自己喘不過氣來。
他謔謔謔地喘著氣,用力抓緊了晉源的衣服,就好像是汪洋大海中的唯一浮萍。
聽見響動,謝言艱難地抬起臉,露出一張還算完好,但異常消瘦慘白的臉,看著那雙原本鋥亮的眼睛變得無神,程葉像是看不下去似的,忍不住垂下眼簾。
他咬著下嘴唇,抵不過良心的熬煎,求助地看向晉源,似是無法想象這團不知名的生物之前是個人,他甚至已經回憶不起謝言之前的模樣了。
謝言變成這樣,有一部分是他的原因,如果不是來找他,謝言就不會被困在那座電梯裡,如果不是他弄錯了手機,謝言更不會暴露,變成此時半死不活的模樣。
他掀開眼皮,偷偷摸摸看著謝言,就像是看到了原主。
原主是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關在小黑屋裡,下場和這個差不多。
而造成那樣慘烈結果的元凶之一也有謝言。
是謝言,帶著目的接近原主,給原主帶去了希望,但卻又一巴掌直接將原主拍進了絕望的深淵。
如果不是他想利用原主,如果不是 他跟肖楚白合作,原主何至於死的那麼慘。
他利用原主想要儘快擺脫飄搖不定生活的執念,接近原主,把從肖楚白那裡得到的機密要聞全扣在了原主的腦袋上,害的原主被懷疑,被囚禁,最後死於非命。
所以,這是謝言他應該償還的。
現在的謝言,也得到了相同的待遇……程葉惶恐的同時,視線卻更專注甚至不加掩飾地落在謝言的身上,似是要將他身上的每一條傷痕都清清楚楚看在眼裡,比較一下到底是他慘,還是原主更慘?
而他認真的眼神看在晉源的眼中,卻多出了其他不可說的情緒。
晉源看向謝言的目光,冷厲又狠辣,似是在盤算要如何讓這個人徹底消失在這一方世界!
被抱在晉源懷裡的程葉定定看著謝言,像是刺激晉源一般,更是要將此刻遍體鱗傷的謝言完完全全印刻在腦子裡一般。
沒想到吧,你認為的單純不做作的人正是將你一步步引入深淵的死神。
程葉勾了勾嘴角,要不是謝言壓根不防備自己,這件事他還真不一定能將自己完完全全摘除出來,稍有不慎就變成自己投靠謝言,但一見不可能成事就臨陣反水了,就算晉源還相信自己,但心裡總還是會有個心結。
但現在——自己隻是個無辜的被引誘者,不是嗎。
語音的證據完完全全擺在晉源的麵前,他甚至還親眼目睹謝言對自己欲行不軌的畫麵……嘖,白蓮花最無辜了,自己就是被莫名帶累的小可憐蟲~
晉源突然發狠,捏著程葉的下巴,抬起他的臉強迫他看:“他的手機裡,有你和他每一次說話的錄音,你就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程葉臉色微微變了變,急忙抓著他的手解釋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根本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而且我也不相信他!你……你不相信我?”程葉略顯受傷,緊緊揪著晉源的衣擺。
晉源淡淡看著程葉,卻沒有說他到底相不相信,而是反問道:“那你為什麼手機裡存著林如的手機號,你是小蝌蚪嗎?都這麼大了,還必須要找媽媽?”
程葉:“……”十八年前我還真的就隻是小蝌蚪。
察覺到晉源語氣中不悅的意味,程葉從來沒見過發火的晉源,他被嚇得兩股戰戰,硬著頭皮說道:“我沒有,那個電話我從來沒有打過,真的,你可以去查記錄,我真的沒有打過。”
“就他說我一定要認識,所以我才存的,晉源,你不能懷疑我,起碼不能因為這種沒影的事懷疑我。”
晉源關心則亂,他知道程葉肯定不會背叛自己,但他怕,所以他想杜絕以後的可能,索性這次小事也化大,想給程葉個“教訓”,讓他知道離開自己的下場!
晉源定定看著他,半晌,語氣冰冷:“是沒有,還是沒有機會?”
“有沒有機會你不知道?!”程葉麵色大變,一個激靈從晉源手中脫離出來,聲音都變了調地高亢,“說來說去你還是不相信我,你要是相信我你今天就不會帶我來這裡了。”
晉源眼神變得危險起來,緩緩道:“這就是你一直在我身邊乖巧從不提要求的原因嗎,伺機而動?程葉,我真是小看你了?”
程葉臉色煞白,連忙道:“不是,晉源,怎麼可能!當初我就說過,本來我就隻是想讓自己的日子好過些,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這樣的福氣遇到你,你對我這麼好,你說我為什麼要去找彆人,還是一個從未見過麵的人?”
晉源看著他沒有說話。
程葉體虛,站了一會額頭上沁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水,他看著晉源始終冰冷的眼神,從開始的憤怒到著急給自己辯解,到現在的失望,他眼神也漸漸冷了下來。
他盯著自己抓著晉源的手,嗬嗬笑了兩聲:“是我想多了,原來如此,好吧,你想怎樣都隨你吧。”
程葉慢慢,慢慢,一步一步走向謝言,像是美人魚一般,每一腳都踩在刀尖上,痛苦但卻又夾雜著解脫地轉頭看晉源:“你帶我來,是單純隻是想讓我看他的下場,還是想讓我也變成他現 在這樣?”
程葉走到謝言麵前,慢慢蹲下,撥了撥謝言額頭粘膩的頭發,指尖蹭上了一絲黑紅,應該是流出來還未乾涸的血,喃喃自語:“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因為我,真的對不起。”
他麵容誠懇,雙目熱淚盈眶,深深埋著腦袋似是氣力不濟似的搖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