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芷心想電視台就在正中間平央區,非得舍近求遠來找她還什麼傘啊。
但人都來了,隔那麼遠,她把人單獨撇下似乎也不好。
思慮間,男生半垂著眼輕聲道:“有點遠,我自己回就行。”
三分委屈七分不願給人添麻煩的表情立馬唬住了裴芷,她下定決心:“還是我送你吧,那麼遠地鐵都得倒好幾班。”
彼時她壓根不知道人家謝大少爺出行怎麼可能用得上地鐵,一切進行得合情合理。
行至半路,副駕那人忽然道:“姐姐,前麵那麼堵。我還傘又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啊,這條路總這樣。回家反正也是堵著——”
話沒說完,對方蹦出後半句:“那我請你吃飯吧。”
“……啊?”
***
一把傘牽出一大串故事。
裴芷幽幽掃了眼靠在沙發邊的黑傘,心跳失常。
說了半天,發現她什麼都沒聽進去,徐北忽然湊近:“怎麼了?接完電話回來就失魂落魄的,出什麼事兒了?”
裴芷條件反射躲開一點,意識到這個動作並不禮貌僵在原地。
對方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依舊保持溫和有禮。
裴芷這才反應過來,一得知謝行就在附近,她身體的記憶遠比自我意識來得誠實。
“剛聊什麼了?我沒注意聽。”
“沒什麼。”江瑞枝插嘴,“我們在說一會兒讓徐北送你,你倆不是順路麼。”
“不用!”
她忽然
這麼大反應,江瑞枝也嚇了一跳:“啊?”
餘光瞥見徐北把杯底飲料一飲而儘,裴芷覺得自己的聲音瞬間軟和不少:“噯,不是。我是說我打車就行,不用那麼麻煩。”
“沒事。”男人溫聲道,“你不方便的話一會就送你上出租車。”
一直到坐上出租車前,裴芷都心驚膽顫的,生怕謝行就從哪突然出現,揪住徐北領口把他壓在車框上對著臉狠狠揮一拳。
這種事,他做起來算熟門熟
路。
裴芷把傘放在腿邊,終於放鬆一路繃緊的後背線條。
“師傅,華景園。”
***
她這裡無事,但謝行那氛圍已經變了幾變。
自從出去一趟回來,謝少爺的臉色出乎意料得差。他頹唐地垂著頭,黑發遮眼,旁人隻看的到由於抿緊而顯得平直的嘴唇線條。
就那麼一聲不吭隻安靜坐著,手腕搭在膝蓋上隨意下垂,氣場卻完全不像坐姿那樣隨性。
也是,前女友身邊一晚上換了倆男人,最後還跟其中一個走了——
以他的脾氣,不掀桌算不錯的。
旁人抖抖索索陪著,生怕多說多錯,索性閉嘴。
七八點就能炒出午夜酒吧氛圍的一桌,到了周圍氛圍漸起的時候,反而沉靜得像在開高等學術研討會。
挨到十一點,好不容易散場,沒人知道的是,謝大少爺沉寂過後還組了第二場。
這一場在平央區私人會所,有錢人聲色犬馬之處。
到場的和剛才那班子貌合神離的朋友不一樣,都是平日裡最親近的幾個哥們。
唐嘉年是謝行表弟,上周自知掛了四級被關在家,接到電話偷摸從後門逃出來放風。這會兒一進包間就聞到酒氣橫陳,頓覺氛圍不妙。
他朝歪著身子窩沙發裡喝酒玩骰子的簡一則打聽情報:“我哥怎麼了?我操一個人喝悶酒呢?”
說實話,簡一則剛進來時也嚇了一跳。不過問半天對方不搭理,心裡約莫有了個數。
“估計還是那前女友的事。除了前女友,誰能傷我兄弟至此。”
“什麼情況?這不好久的事了麼?犯病還能挑著紀念日再來一回的?”
上回謝行獨自喝到不省人事好像也是這麼個深秋。
唐嘉年隻記得那天晚上賊幾把冷,臨把人扶上車,也不知道謝行犯什麼病,瞥見隔壁商場玻璃櫥窗裡掛了件絲質襯衣就發了瘋。
恨不得拿逃生錘敲破玻璃,抱著模特就跑。
他追了一路,正巧還被夜裡巡邏的保安瞧見,替他這位失了智的表哥卑躬屈膝道半天歉。最後花錢連襯衣帶模特買下,這瘋子才算消停。
所以那晚的寒風,真是刻骨銘心的記憶。
唐嘉年拍了拍簡一則的肩:“你今晚彆走那麼早,我怕我搞不定他。”
“40°人頭馬,我覺得現在就挺難搞定的。”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決定先看一眼謝少
爺把自己灌到哪一步了。
包間吊燈都關著,隻剩一天花板星空頂,光線黯淡微弱。
謝行撐著額角在偌大的沙發邊緣搖搖欲墜,幾乎把自己蜷縮成燙熟的蝦米。
走近才發現,攥緊的五指底下,手機屏幕還在散發著羸弱微光。
唐嘉年眯眼,才發現他壓根沒把手機解鎖,畫麵停留在鎖屏背景上——白色柔軟的床單與烏黑發絲交纏,女人闔眼側躺,下頜到脖頸,再到肩胛骨和腰,線條起伏
流暢,沒有一絲贅肉。
美人是好看,可惜平時他表哥壓根不讓人窺探。
此刻有幸多瞥了兩眼,他心中忽然生出一點理解。
他要是有這樣的前女友,怕是再活一回也不想放手。
正想著,手腕猛地被大力扣住,指骨像是要嵌進肉裡似的將他野蠻控製。唐嘉年怪叫一聲,抬眸對上謝行的猩紅雙眼。
“看什麼。”他啞著嗓子問。
“看……看看看個屁啊,我什麼都沒看見。哥,我今晚可是從家逃出來找你的,有點良心成麼!快,快鬆手!好疼!”
手上力道一點點撤離。
唐嘉年甩著腕子給簡一則遞白眼:壞事都是老子乾,次奧。
簡一則眼神回應:你是親表弟,下手沒那麼狠。
眼神交流完,兩人都知道今晚必是不醉不歸,聳肩撤離。
轉身幾步間,唐嘉年似乎聽到身後那人嗓間含混著酒氣喃喃自語。
他詫異,想要扭頭又被簡一則硬掰了回來。
“彆瞎看。”
“不是,我剛好像聽見我哥說,他不如誰?我聽錯了吧?他說他不如彆人?你聽到沒?”
“沒聽到。”簡一則悠然不動,“謝大少爺天之驕子無人能敵,怎麼會不如彆人。笑話。”
這是兄弟間互相給的顏麵。
簡一則選擇性忘掉剛才那一幕。
——謝大少爺喝得連表情都麻木了,看向手機屏幕的那幾秒,眼底卻還餘著罕見的溫柔。他從嗓子裡一點點擠出破碎的質問:姐姐,我哪裡不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