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混蛋一覺睡得昏天暗地。
吃了退燒藥的這一天一夜,中途基本沒怎麼清醒過。每次堪堪轉醒,望向天花板,又覺得很沒意思。
或許是生了病情緒敏感,會把之前藏匿在角角落落的不堪挖個痛快。骨頭縫裡酸軟的感覺一次次好轉,但腦子卻是疲乏空曠的。
覺得好起來又能怎樣,吃喝玩樂沒意思,一個人活著沒意思,呼吸都顯得多餘。
一旦產生這個想法,黑沉沉的房間愈發像巨大的牢籠把他完全困在裡麵。中途似乎門鈴響了,他聽到唐嘉年聒噪的聲音吵得頭疼。
窸窸窣窣煩擾人的噪音持續了好久。
誰進來了。
誰摁亮了起夜燈。
誰又走了。
他一個人活在夢裡,觸摸不到這個世界。--
***
裴芷在房間待了小二十分鐘才出來。
她靜坐了一會兒,想通一些事。
路過廚房時,給她開門的陌生麵孔還盯著水壺發呆,見她出來扭頭一笑:“醒了沒?”
裴芷搖頭,如實回答:“在睡。”
她本來想趁機就走,但很快被人用話堵了回來。
“那能幫個忙嗎?我一個人搞不定。”
裴芷很少會在不知道接下來發生什麼的前提下答應彆人的請求,但奇怪的是,她竟然生不出一絲反抗情緒,從善如流。
簡一則端著水杯往臥室方向走,並沒有提醒對方浴室在哪,乾毛巾在哪。
就像他知道謝少爺的這位前女友對此公寓的熟悉程度或許比自己更甚一般,裴芷也沒特意去糾結對方微妙的態度。
成年人之間心照不宣的遊戲。
對這棟公寓,她確實還算熟悉,換了些東西,但七七八八都還在。唯一奇怪的是,浴室的鏡子不見了。
裴芷不作他想,擰乾熱毛巾回到臥室。簡一則正在想辦法讓謝行翻身。
或許是動靜有些擾人,躺著的人眉頭緊鎖,看似極不舒適。
“彆動他了吧。”她輕聲道。
簡一則也是富家出生,沒照顧過人,聞言動作遲疑了一下:“背後都濕透了,不用擦嗎?”
指望不上簡一則,裴芷眼神示意他讓開:“我來吧。”
床邊讓出一方空間,裴芷彎腰,剛才擰毛巾的時候,她把袖口掖齊到了手肘處,露出腕子上細白皮膚,被昏黃燈光照得如同無暇暖玉。
她單手繞到謝行頸後,托著他脖頸往上一抬,另一隻手握毛巾趁勢從領口往下鑽。
環擁而抱的姿勢,幾乎整個俯到了他身前。
握毛巾的那手尚未有什麼知覺,托著脖頸的那隻倒是切實體會到兩年以來,他真的瘦了很多。頸後的脊骨的形狀一節節硌在手心,尤顯揪心。
姿態限製,隻能勉強擦一遍蝴蝶骨以上的位置,
再往下,除非壓著身,胸貼臉,才能勉強夠到。
家裡地暖開得燥熱,他還穿著長袖。
裴芷索性放棄這一部分,轉而擦他的手臂。
手指捏著熱毛巾一點點順著袖口往裡卷,這才看到手臂上的傷口有發炎的趨勢。不知是又淋了雨還是先前就沒好透。也不知道這場高燒和傷口發炎到底有沒有關係。
她把目光投向簡一則,對方顯然不知情。
趁簡一則還沒看過來之際,她草草擦完放下衣袖。又不願意撩開衣擺從下往上把剛才未完成的工作繼續做完。
明明提議說要替謝行擦一擦身體的男生這會兒倒像沒事人似的裝透明了。
裴芷嘖了一聲把毛巾丟到簡一則手裡,語氣好比命令:“洗一把再來。”
“行。”
他倒是沒意見,走的動作比來時更利索。
裴芷扯了扯嘴角,沒當麵拆穿。
要是看不出這些小男生的心思,她就虛長了這五歲。隻能在心裡抱怨,謝行的朋友果然是和他一樣物以類聚,心裡的彎彎繞繞可比麵上表現要多得多。
臥室裡寂靜無聲,她坐在離床不遠的軟塌上晃著足尖,沒彆的可看,目光自然就落在了床上那人身上。
山根凹陷,鼻梁挺立,側顏是她最愛的立體與深邃。
兩年的時光,賦予了他更多沉穩。齜牙咧嘴的少年也長成了情緒內斂的男人。眉間攏的那一抹傲氣倒是一如從前。
與生俱來的東西最不容易改變,就如同他隻要睜眼,狹長的眼尾輕飄飄一挑,總是能讓人察覺到淩厲一樣。
不知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有所感應。
裴芷看著他眼皮跳了一下,緩緩睜開。長睫隨著撐開眼皮的弧度輕輕顫動,視線與她在半空中對接,寡淡如水,毫無溫度。
兩秒後,他又闔上眼,呼吸勻長。
那一瞬睜眼快得仿佛剛才隻是她一個人的幻覺。
裴芷以為自己看錯了眼,撐著床沿傾身向前,想看看他到底醒沒醒。
起夜燈的光線打過來,被她擋住了大半。
朦朧微光中,她隻覺得他汗濕貼在前額的碎發實在礙眼,忍不住用手撥了一下。--
還沒收回手,手腕倏地被人擒住死死反扣在床榻上。--
裴芷下意識去看他的眼。薄薄一層眼皮勾出眼珠運動的軌跡,靜默幾秒,他緩緩睜眼,再次
與她對視。隻不過這次,眼底褪去了不少冷漠。
她還沒想好怎麼開口,就見他喉結一滾,低啞出聲:“不是做夢。”
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又重了一些,像在確認現實或是夢境。
“我以為還在夢裡。”
聲音又沙又啞,尾音發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