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會如昨晚那般,毫無生氣地躺在寬大的床上,幾乎被儀器淹沒了小小的身影。
方以唯沉默了。
好一會兒,才聽到她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裡響起:
“不,亞倫,你錯了……你才是那個救了我的人。”
紅發少年對此不置與否,隻是抬手輕輕地順了順好友的頭發。
等她吃了些稀粥牛奶,慰藉了多日水米未進的身體之後,方以唯就覺得有些精神不濟了。
明明已經睡了那麼久了。
“你那不是睡,是昏迷。”亞倫淡淡道,在方以唯怒視過來之前,他抬手蓋住好友的眼睛,聲音溫柔,“睡吧,我在這守著你。”
他看出來好友已經累了,即使麵上不顯,這些年相處也讓他察覺到了些許疲憊的端倪。
方以唯沒有解釋,隻是握住亞倫的手,記得先瞪他一眼,然後才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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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是為了讓你安心、放棄愧疚才這麼說的……你是真的救了我啊,亞倫。
在我對這個世界幾乎絕望的時候,我看到了你,認識了你。
還未成為赤龍王、還未中木神的詛咒的你。
我為你擋下了木神的詛咒,你不會知道這件事的影響有多大。
你沒有了離家出走的理由,沒有了去龍穀的緣由,沒有了成為赤龍王的因緣。
瑞德拉貢老家主不用再日日坐在空寂的庭院裡,看著你幼年時玩過的木馬秋千,看著你曾經奔跑過摔倒過也曾緩步走過的草地,看著你的影子充斥了莊園裡的每一個角落,卻永遠再無法找回心愛的孫子,曾經叱吒風雲的老人,在“我”麵前,淚流滿麵。
他是那麼地深愛著你,他清楚地記得你的每一個愛好,他記得你離家前看的最後一本書看到了第幾頁,他每到你生辰都會叮囑廚房做你愛吃的甜點,隻除了一樣,芳蜜酥。
他直到最後都記得,那個害了他孫子的【木神的詛咒】是被下在了芳蜜酥的杯子上。
而對我來說呢?
亞倫,你讓我知道,我來到這個世界,來到這個和我曾經深深喜愛的遊戲幾乎完全一致的世界裡,還是可以去做一些事的。
我現在在這裡,就站在這個世界裡。
它不再是由0和1組成,不再有□□控隨時會改變的時間和曆史,不再是被策劃組設定好內容、程序運轉形成的電子世界。
它是活生生的,每一個人物每一樣事物都真實存在的,不管有沒有劇情需要它們都一樣存在,不需要服務劇情也可以存在,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世界。
不會再有強製的劇情動畫走向,不會再有怎麼也無法改變的設定好的程序和劇情悲劇,在這個化作了真實的世界裡,你可以做到你所能做到的一切。
那麼,我是不是可以去嘗試著改變劇情,改變……那些“我”曾經想救,卻被規定好的劇情強製死亡、哪怕“我”再怎麼強大、再怎麼迅速地打倒敵人,依然無法救下的那些人?
那些善良的,高貴的,友善的,明明該擁有一切美好生活下去卻被世界的惡意玩弄毀滅了人生的靈魂。
就像你一樣,亞倫。
即使當年死在木神的詛咒之下,我也毫無怨言。
至少我的穿越不是一無所獲。
至少我救下了你,改變了那個在“我”麵前傾訴過去、看著“我”帶來的赤龍王的龍晶說“我的孫兒,離家了那麼多年,你終於回來了”的老人老無所依的未來。
至少我彌補了當年看著那位老人蒼老的背影卻無能為力的遺憾。
或許,這大概就是我作為深深喜愛著這個遊戲世界、喜愛著在這個龐大的世界裡生活著的你們,身為遊戲玩家的初心吧。
我愛著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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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有些繁雜,睡不著,方以唯又睜開了眼睛,看到坐在一邊倚靠在床頭的紅發少年左手握著她的手,右手拿著一本書,正在仔細地查看。
窗簾一早就被拉上了,房間裡很暗,並不是適合的環境,但對於擁有瑞德拉貢嫡係直傳龍瞳的人來說,這個房間在他眼裡,亮如白晝。
不需要打開台燈,他也能看清楚書上的每一個標點符號,這是龍瞳最基礎的能力之一:【黑暗視覺】。
注意到她睜開了眼睛,他以餘光掃了過來,詢問怎麼了。
“亞倫。”
“嗯?”
亞倫把注意力從手裡的書籍上移開,詢問地看了過來,是哪裡不舒服了嗎?
從紅發少年的目光裡讀出他的意思,方以唯微笑著搖了搖頭,看到自己被亞倫握著的手,彎了彎嘴角。
嘴唇蠕動。
感謝上天,讓我遇到你。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隻有她自己聽到了自己說的話。
手上傳來的力道忽然微微加大,她有種被亞倫聽到了的錯覺。
“我也是。”
頭頂傳來少年低沉溫柔的聲音讓她知道,這不是錯覺。
不小心被當事人聽到了……方以唯吐了吐舌頭,在亞倫再次看過來之前,趕緊閉上眼睛,隻是嘴角依然殘留著愉快的弧度。
這一次,好眠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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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瑞德拉貢集團的少主,亞倫這次來遲雁行區的任務還是很重的,在守著方以唯呆了兩天之後,就被再也受不了的方以唯直接趕回去繼續處理他的工作。
“乾完你的活再過來!我一點都不想吃個銀耳紅棗羹還要被迫聽一耳朵集團內務!”by完全暴走的彌賽亞大大。
這種甜點節目一點都不吸引人好嗎!
後遺症的發作來得快,去得也快,在監察了一星期之後,確定方以唯已經完全康複了的傅先生終於同意撤出她房間裡那些多餘的儀器,隻除了一些他無論如何也不答應撤掉的。
搬來搬去太麻煩了,丟你這好了。
傅先生的原話。
方以唯總覺得這話的潛在意思就是“你又不是發作了這次就不再發作了,下次發作還是要用的,直接放你房間裡好了反正總會派上用場的”。
亞倫的表情讓她知道,不是隻有她做出了這個理解。
她覺得她知道了為什麼同樣當年名滿天下,專業水平不相上下,共同被稱為醫學界的泰山北鬥,如今卻是一個繼續活躍在幕前,退休返聘指導學生忙得不亦樂乎,一個卻一到退休年紀就早早隱居起來的原因。
傅先生當年一定沒少被患者家屬圍毆吧……
雖說這是事實,但是聽在好不容易搶救回來的患者和差點就失去親朋好友的家屬親眷耳裡,簡直不能更拉仇恨!
好在方以唯並不是特彆在意這種會被很多人抵觸的“不吉利”的話,想想自己的小命,也就從善如流了——雖說係統可以複活,但是複活過程中的修複致死因真的很痛、很痛、很痛!
痛得她隻想死好不好!
再說了,真到了那時候,她也沒辦法和人解釋明明死了屍體卻消失了還活著回來了的原因……
附一那會兒真是托了那個凶手的福,要不是他炸了大樓,導致亞倫和季北辰根本沒能找到她的屍體,天曉得她複活之後會發生什麼呢!
想想都覺得好驚……悚……呃?
方以唯的表情呆滯了。
“怎麼了?”方宋霆第一個察覺到懷裡妹妹忽然僵住的身體,回憶了下剛剛的對話也沒發現有什麼特彆的,心裡就帶上點疑惑,問道。
剛剛安排人把可以撤離的急救儀器都搬離到儲物間去的季北辰正好也回來了,聽到這話,他也不解地看了過來。
總不至於是舍不得搬走那些東西吧?
如果是怕後遺症短期內再次複發的話,這個理由還是站得住腳的……
畢竟,雖說現在是隔了大半年才發作了這一次,可當初剛剛解開木神的詛咒時,後遺症發作的頻繁次數幾乎堪比一日三餐。
也是現在調養得好了些,發作間隔時間才越來越長。
對於兩人同時投過來的視線,似乎正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小女孩並沒有注意到,直到方宋霆輕輕地晃了晃她:
“阿唯,怎麼了,剛剛想到了什麼?”
方以唯回過神來,看看方宋霆,又看看牆上顯示的日期時間,表情有點僵硬:“哥,距離上次我抓到那個刺客已經過去多久了?”
抓到刺客第二天就去見了亞倫,得知要推出團隊賽,然後就是新聞發布會上的比賽,接著是團隊賽積分刷分進行時,一刷就是大半個月直到遇到她哥,之後就和溫然一起去叢林裡晃蕩呆了大半個月回來,一回來就煉魂,煉完魂又上團隊賽浪裡個浪……
方以唯已經不太敢想到底過去多久了。
“一個多月了吧,怎麼了?”方宋霆疑惑道,但是話一出口他就反應過來了:
那會兒,刺客是交給阿唯來處置的。
然後阿唯就把人關進移動牢籠裡,準備等有空了再去處置他。
現在阿唯這個反應……
方宋霆想了想,試探著問:“被跑了?”
“……不,我並沒有感覺到移動牢籠被破開,但是……”方以唯一臉崩潰地叫出可拉貝爾,“總之先讓我看看他還活著沒!”
這個反應……
季北辰木然:“你把他關移動牢籠裡之後就完全忘記他的存在了嗎?”
方以唯的表情告訴他,是的。
……希望那倒黴殺手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