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九月底,省立一中的老師們拿到了高中數學聯賽省級一等獎的獲獎名單。林知夏的名字赫然在列。她才剛滿十一歲,就奪得了高聯一等獎。
高中競賽班的同學們最先聽聞這個消息。他們難以用語言來表達心中的震驚,隻是對林知夏充滿了好奇。高二競賽班的幾個學生甚至去了一趟初中部,就像草原上的一群土撥鼠一樣,呆呆傻傻地站在初二(十七)班的大門口。
江逾白具有強烈的領地意識。他看著窗外那幾位不速之客,毫不猶豫地拉上了窗簾。
高二的學長乾脆在外麵喊道:“林知夏?誰是林知夏?我找你有事!想問你的學習方法!”
林知夏剛要站起來,江逾白一把扯住她的衣角:“彆理他們。”
那位學長還在喧嘩不休:“林知夏!林知夏!”
江逾白走出了教室。他仿佛變成了林知夏的秘書,客氣地招呼道:“林知夏很忙,我是她的同桌。你們想對她說什麼,我可以代為轉達。”
江逾白的這副派頭,是從他爸爸的秘書那裡分毫不差地學來的。江逾白對江氏集團秘書長的印象最深。他自認為很好地模仿到了秘書長的言行舉止。
高二競賽班的學長們卻用一種複雜的眼光審視著江逾白。
又過了大概兩三秒鐘,學長告訴他:“林知夏獲得了高聯一等獎!”
江逾白並未流露出一星半點的驚訝表情。他就像聽到了今天的天氣預報一樣平靜。他還問:“沒有彆的事了嗎?”
學長們集體沉默。
高聯一等獎……
還不算大事嗎?
江逾白雙手揣進衣兜:“我回班了。”
他瀟灑地轉身,走回初二(十七)班。
上課的鈴聲剛好打響,走廊上亂作一團,學生們邊跑邊喊:“上課了!上課了!”
這節課是十七班的美術課。林知夏早早地準備好了水彩筆。她將一張白紙鋪在桌上,滿懷期待地盼望著美術老師的降臨。
美術老師的性格特彆溫柔,容貌秀麗又有氣質,她是林知夏最喜歡的老師之一。美術老師剛剛站上講台,林知夏就開心地喊道:“全班起立!”
眾多同學齊聲高呼:“老師好!”
美術老師微微欠身:“各位同學,上午好。”她抬起手,將一縷長發彆在耳後:“大家把課本翻到第二單元。這個單元的學生作業是臨摹一副自然風景畫……”
林知夏撿起藍色的水彩筆,江逾白忽然冒出一句:“林知夏,你是高聯競賽的省一等獎。”
林知夏點頭:“我可能要去參加全國中學生數學冬令營了。”
高聯競賽成績排名靠前的同學,都有機會參加全國中學生數學冬令營。冬令營就是“全國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的彆稱。冬令營中的佼佼者將會被選拔為國家集訓隊的成員,並在國際競賽上嶄露頭角。
江逾白為她鼓勁:“加油,林知夏。”
林知夏握住畫筆,畫出天空、沙灘、海洋。她筆下的大海蔚藍而寬闊,倒映著粼粼光彩。她還用鉛筆在沙灘上勾勒出兩個人形。她說:“這是林知夏和江逾白。”
江逾白問她:“我們在海邊做什麼?”
林知夏一口咬定:“看海。”接著又透露道:“我從沒去過海邊。”
江逾白還沒應聲,林知夏興致勃勃地說:“江逾白,等我長大了,我想和你一起去海邊玩。你知道海邊有什麼好玩的活動嗎?”
江逾白毫無保留地描述道:“我叔叔喜歡海上摩托。我媽媽經常在遊輪上吹海風,我爸爸會和他的朋友們坐快艇去玩‘路亞釣’。”
“路亞釣?”林知夏若有所思。
江逾白解釋道:“路亞釣的魚餌,是仿生的假餌。快艇移動的時候,假餌也在動。大魚會把假餌當成小魚,撲過來咬鉤。”
“我想和江逾白一起釣魚。”林知夏直白地表達她的願望。
林知夏一點都不矜持。她想說什麼就直接說了。
江逾白已經習慣了林知夏的行事風格。他攤開自己的畫紙,勾描出一艘小船,船上隻有兩個人。他用直尺標出一條細線,並宣稱道:“這是你的魚線,林知夏。”
林知夏又拿起一張畫紙:“江逾白,你快看,快看我釣上來的魚!”
她的筆尖飛快地構造著線條,紙頁上顯現一條石斑魚的形狀。
江逾白立刻說:“我看見了。你很有水平,第一次釣魚,就釣到了石斑魚。”
林知夏無比驕傲。
林知夏超級喜歡美術課!
她把這張畫紙卷成筒狀,遞給江逾白:“石斑魚送給你了,江江江江逾白。”
她的眼睛亮閃閃,臉頰紅撲撲的。江逾白就沒有伸手去接她的畫。他禮貌地推拒道:“謝謝,不用送我。你畫得不錯,可以自己留著。”
林知夏伸出一根手指,稍稍往前,隻差那麼一點點,就會碰到湯婷婷的後背。
隨後,林知夏試探道:“江逾白,你真的不要嗎?我隻好把這條魚送給前排的同學了。我猜湯婷婷大概會喜歡的。”
林知夏經常用這一招對付江逾白,從未失手過。
這次也不例外。
江逾白奪走了石斑魚的畫像。他一句話都沒說,林知夏卻樂不可支。她在《人類觀察日記》中寫道:江逾白越掩飾他的內心,我越想知道他在思考什麼……
江逾白瞥見了這一行字。他準備反駁:我什麼都沒想,但是,這種辯解十分蒼白無力。他便又陷入到沉默的境地裡,手中還抓著那一副畫卷。他攤平紙張,重新疊好——紙頁的折痕避開了石斑魚的本體。他將畫紙塞進書包內側的夾層,和他的錢包、手機放在一起。
美術課是星期三上午的第四節課。這堂課後,同學們本該放學回家。不過,星期一的早晨,張老師就在早讀課上對大家說,本周三的中午,他要請全班同學去教師食堂吃飯,慶祝初二(十七)班榮獲校慶節目一等獎。
據說,省立一中的教師食堂聘請了五星級飯店的大廚,提供豐富的菜式,份量足、味道好,遠遠超過了普通食堂的標準。
初二(十七)班的所有同學都跟著張老師去了教師食堂。
江逾白原本不想參加這一次慶功會。可他是《變遷》的男主角,而林知夏是《變遷》的女主角。林知夏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跑去了教師食堂,江逾白不好意思讓她落單,讓她成為一個孤獨的女主角,他隻能混在同學的隊伍裡,踏進教師食堂的大門。
張老師訂好了座位。他讓大家圍著一張長桌坐下。他兩手握在一起,稍微搓了搓,初中部的同事們從他身邊經過,問他:“張老師,這是你班上的學生嗎?”
張老師笑著回答:“是啊,我請全班吃飯。”
有一位年輕老師一下子來了勁。他搭住張老師的肩膀,呼喊道:“初二(十七)班,你們的張老師這個月剛發了獎金,你們彆跟他客氣,點菜!多點幾個菜!那邊的窗口賣海鮮,讓你們班長去多端幾碗。”
張老師不僅沒製止,還問道:“咱班同學都喜歡吃什麼?你們自己去看看。這邊的菜一碗一碗賣,你們見到喜歡的,直接端碗,跟食堂阿姨報我的名字,回頭都記在我的賬上。”
其他同學都奔向了海鮮區、麵點區、熟食區。
林知夏獨樹一幟。她顛兒顛兒地跑向了飲料區,嗓音甜甜地對著食堂大媽說:“姐姐,姐姐,能不能給我一杯鮮榨草莓汁?謝謝姐姐。”
飲料區的食堂大媽在省立一中工作五年了。她從未聽見哪一位學生或老師喊她姐姐。一般來說,張老師都會喊她阿姨。她把頭低下來,正好對上林知夏充滿期待的純澈目光。她把心一橫,鏟起一大勺的草莓放進玻璃杯,榨出滿滿一整杯的草莓汁。
林知夏小心翼翼地端起草莓汁,緩緩挪步到她的座位上。江逾白仍然坐在她的旁邊。
江逾白帶回來一張牛肉餡餅。他不願在林知夏麵前抓著餡餅大口啃,那不符合他一貫的形象。於是,他執起筷子,切分餡餅,再夾起某一塊,慢條斯理地進食。他的用餐儀態非常好,非常優雅。他右手邊那一群同學都在瘋狂扒飯,將他襯托得格外與眾不同。
林知夏的麵前,擺著一盤揚州炒飯,還有一杯草莓汁。她開動之前,先喊了一聲:“謝謝張老師!”
張老師坐在不遠處。他聽見林知夏的聲音,笑得滿麵紅光:“大家聽我說,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咱班的林知夏獲得了省內的高聯競賽一等獎。全省隻有六十名一等獎,林知夏被選進了省隊。明天早上,咱們就能收到正式通知。明年的一月下旬,林知夏就能代表我們省,去參加國內的數學奧林匹克競賽。”
張老師剛說完,餐桌上的氣氛凝固了。
食堂內燈光錯雜,飯菜飄香。段啟言嘴裡的小籠包忽然沒了滋味。他艱難地咀嚼著,內心翻卷洶湧的狂潮,他再抬頭去看班上同學,卻發現大多數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平靜而麻木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