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踏進辦公室,禮貌地打了個招呼:“穀老師你好,我是林知夏。”
穀老師兩鬢斑白,神色平和,朝她點了點頭,請她坐到沙發上。
林知夏立刻落座,安靜地聽著教授和博士們的學術討論。
今天在場的兩位博士生正在合作一篇論文,他們產生了意見分歧,穀老師讓他們概括各自的方法,再把要點寫到白板上。
穀老師的辦公室裡有一麵巨大的白板。
某一位博士撿起馬克筆,在白板上奮筆疾書,穀老師出聲喊住他:“楊術文,不用寫太多。你正在給我們做展示,用你自個兒的語言去解釋現象。”
楊術文是一名博士一年級的新生。他和林知夏一樣,剛來北京不久。他性格內向,不善交際,常年泡在圖書館,一坐就是一天。
楊術文的碩士課題與穀立凱組內的研究方向有交叉。他本身也是一名十分優秀的學生。他畢業於一所重點大學,本科和碩士階段的平均分都達到了90分以上。他天資聰穎,勤奮刻苦,舍得下功夫,穀立凱組內的幾位學姐學長都很欣賞他。
然而,楊術文卻覺得,穀立凱對他並不滿意。
楊術文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朗聲說道:“比特數增加到4,量子糾纏的類彆有無數種……老師你上周給我的論文,我看過了,那篇文章寫的是‘糾纏多麵體’,糾纏多麵體劃分了糾纏狀態的體係。我回過頭去重讀了兩遍Jean-BernardZuber和CudeItzykson寫的那本《QuantumFieldTheory》。”
林知夏舉起右手,想提一個問題。
穀老師指了指楊術文:“我們聽他講完,你再來問。”
林知夏保持安靜,凝視著楊術文。
楊術文繼續他的長篇大論。
穀老師等到楊術文講完最後一個字,才點評道:“你說得非常好,角度全麵,但是啊,那都是彆人的工作,像一篇文獻綜述,沒有概括你自己的方法。為什麼你師兄和你的意見不同?你師兄的看法是對的。你還沒接觸到實驗的層麵。我們第一次見麵,我同你提過,做科研不是讓你埋頭讀書,讓你閉門造車。我們做實驗物理,要培養你的科學素養和動手能力。論文要看,實驗要做,這裡頭,有一個平衡點,有一個trade-off……你讀書讀得出色,實驗也得跟上。我前兩周太忙,沒空帶你們,聽你的師兄說,你打卡來實驗室,就在桌子上讀書、抄筆記,沒做你師兄給你準備的基礎練習。”
辦公室的房門大敞,通風順暢,冷風灌進楊術文的衣領,激得他打了個哆嗦。
他一下子站得筆直,字正腔圓地解釋:“我這兩個禮拜都在複習……學過的內容,容易忘了。”
穀老師打開抽屜,拿出一個文件袋,緩聲說:“溫故而知新,好啊,實驗物理也是一樣。你的眼睛,書本,你的大腦海馬體,存儲長期記憶,你的雙手,存儲神經—肌肉記憶……這些啊,是基本功,我常和學生說,靈感和創新才是你發展的前景。”
楊術文連忙說:“對,是的。”
穀老師扶著桌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書籍是學習的媒介,不是學習的目標。”
林知夏頻頻點頭。她像是領悟了一個禪機,感歎道:“對呀,書籍是學習的媒介,不是學習的目標。對你本人來說,你自己的思想最重要。”
穀老師遞給林知夏一個文件袋。袋子裡裝著幾份打印版的學術論文、實驗須知、實驗操作流程,穀老師讓林知夏把這些東西帶回去,仔細看一遍,下個月再來實驗室報到。
林知夏捧住文件袋,連聲道謝。
楊術文插了一句:“林知夏,你剛才是不是……要和我講話?”
林知夏跑到楊術文的麵前,問他有關“糾纏多麵體”的嵌套問題。他愣了一下,讓她再說詳細點,語速再快一點,因為穀老師待會兒還有事,他們不能耽誤穀老師的時間。
楊術文並不知道,幾分鐘以前,穀老師之所以自稱“待會兒還有事”,是因為,穀老師要幫林知夏確定她的具體研究方向。
林知夏沒料到,楊術文會讓她提高語速。
她雙手背後,就像個連珠炮一樣,飛快地說出一長串話,楊術文隻聽懂了一句“量子比特光子態”。
楊術文恍惚了幾秒鐘,他的學長卻笑了一聲。那位學長站起身來,走到林知夏的麵前,告訴她:“我是省立一中的譚千澈。”
譚千澈!
聽到他的名字,林知夏伸出右手:“我初一就知道你!譚千澈學長!你拿到了國際奧林匹克競賽的獎牌,你是我們省立一中培養過的最優秀的學生之一,你的名字,被放在了省立一中檔案館的優秀校友名單上。”
譚千澈和林知夏握手。他回答了林知夏的幾個疑問,還說:“你要不要找個筆記本,記一下?”
林知夏搖頭:“不,我一般不記筆記。”
穀老師正在泡茶。他聽見林知夏的話,若有所思,隨即笑了笑:“哦,沈昭華同我提過,你的記憶力特彆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