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又拉著江逾白去看琺琅彩的瓷器。
有些琺琅彩花瓶的配色比較鮮豔,盛放的花朵湊到一起,開得姹紫嫣紅。
比如,有一件名為“紅地開光琺琅彩牡丹紋杯”上麵就有牡丹、菊花和蘭草的紋理[2],工匠的筆觸依舊細膩生動。
林知夏和江逾白在文華殿內走走停停,又轉了一圈文淵閣,才從側門走向中軸線。
中軸線附近,遊客眾多,遍布各個國家的旅行團。林知夏發現了日本和澳大利亞的團隊,她分神聽了一會兒日語和澳式英語,就像在做聽力練習。
穿過中和殿、保和殿,林知夏一眼望見一塊丹陛石。據說,那是故宮最大的丹陛石,被稱為“雲龍石雕”。
林知夏自顧自地說:“這塊石頭是一萬多個民工和六千多個士兵從雲南運過來的。”
江逾白會意。他把相機遞給林知夏,林知夏先拍了丹陛石,又轉身拍了江逾白。他猝不及防,隻聽見林知夏的笑聲。她問:“今天是不是我第一次把你一個人照進相機裡?”
江逾白不太確定:“好像是的。”
“不要刪,”林知夏叮囑他,“回家把照片發給我。”
江逾白點頭。
林知夏笑意盎然:“我會把照片保存在我的筆記本電腦裡。”
“你記得我的長相,”江逾白問她,“為什麼還要保存照片?”
林知夏含糊不清地形容道:“那是不一樣的感覺。你腦袋裡的東西,和眼睛看到的東西……你明白嗎?”
江逾白假裝他明白了。正如他無法想象林知夏的記憶模式,他懷疑,林知夏也不清楚普通人的思維構造。而他作為一個普通人,應該多為林知夏考慮。
江逾白認為,像林知夏那樣的聰明人,比較罕見,而像他自己這樣的普通人,遍地都是。
他遵守今天的遊客人設,又問道:“林導遊,我們接下來去哪裡玩?”
“去後宮吧!”林知夏開心地說,“你跟我去看皇帝的老婆們住的地方。”
提起“皇帝的老婆們”,林知夏似乎格外興奮。
他們先去了坤寧宮,隨後繞到東六宮。
東六宮的承乾宮是青銅器館,鐘粹宮則是玉器館,林知夏心心念念著皇帝老婆們的起居室,不知不覺就和江逾白談起了清朝的後妃們。
林知夏試探他:“你羨慕古代的皇帝嗎?他們有好多老婆,坐擁全天下的美女。”
江逾白淡淡地說:“不羨慕。”
承乾宮內,遊人的腳步聲此起彼伏。林知夏輕輕地邁出一步,謹慎地踩在地板上,又說:“我以為大部分男生都會羨慕皇帝。”
“皇帝必須生一堆孩子……”講到這裡,江逾白停住了。他原本想說,皇帝肩負著任務,整天被文武百官們監視著,傳召後宮嬪妃,像個被控製的機器,但他不能在林知夏的麵前談論這些東西。
父親和江逾白講過“男生應該知道的幾件事”,從那之後,江逾白看待事物的角度變得更多樣化。他沒有小時候那麼天真單純,但他依然注意維持自己的形象。
他委婉而誠實地表達道:“我不能理解皇帝。如果是我,有一個皇後就夠了。”
林知夏像哥們一樣拍了他的肩膀:“好皇帝。”
江逾白笑了:“清朝和現代不一樣。”
他被青銅器展品吸引了一部分注意力,漫不經心地問:“你想做皇後嗎?”
話剛出口,他當場凝固。
江逾白方才假設了自己是皇帝,隻要一個皇後,而現在,他又向林知夏問出這種問題,確實引發了很大的歧義。他看見一座巨大的青銅爐,甚至想蹲進爐子裡冷靜一下。
好在林知夏沒察覺他犯的錯誤,她認真地說:“我才不要當皇後,我要做女皇。”
“很好,”江逾白讚賞道,“不愧是你,林知夏船長。”
林知夏和他分析:“在古代,當了皇後,做什麼事都要以皇帝為先,根本沒有自由。平常和皇帝講話,也要小心翼翼,一點都不公平。現代的皇室……我聽說,日本皇室,規矩特彆嚴格,太子妃雅子得了抑鬱症,她嫁到皇室的第九年,才有機會回到娘家探親。”
江逾白一邊青銅器的簡介,一邊應聲道:“你說得對。”
林知夏忽然沉默了幾秒鐘。她看著他微微泛紅的耳根,質問道:“你為什麼又害羞了?我哪裡說得不對嗎?”
江逾白謊稱:“這座宮殿有些熱。”
“真的嗎?”林知夏拆穿他,“保存文物的宮殿,溫度會持續升高嗎?”
江逾白沒有應答。
林知夏重新梳理一遍剛才的對話,馬上發現了關鍵點。
她把江逾白的書包帶子打了個卷,卷成甜甜圈的形狀。然後,她直言不諱:“你扮演皇帝,我扮演皇後,我們一起複習一遍曆史,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江逾白接連否認:“不是,沒有,你想多了,我們去下一個宮殿。”
“不是,沒有……”林知夏重複他的話,又提醒他,“初中語文課上,老師教過我們,雙重否定等於肯定。”
江逾白百口莫辯。
他認輸了。
他確定,在某些情況下,他爭不過林知夏。
最讓他震驚的是,林知夏從容平靜地說:“你選一個皇帝吧,我來演你的皇後。千萬不要選光緒,他的老婆一個比一個慘。”
江逾白在國際高中上學的這一年,老師組織過大家表演劇本。老師截取了莎士比亞《理查二世》的一個片段,江逾白負責扮演“理查二世”,隻有三句台詞,是個輕鬆的角色,隔壁班的一位國籍為緬甸的華裔女生飾演他的皇後。
彼時,江逾白心如止水,現在,他覺得,事態大不相同。
他正氣凜然地製止道:“這樣不好。”
林知夏歪頭。
江逾白說:“那種關係,不像導遊和遊客,可以拿來隨便玩。”
林知夏雙手背後。
“我不是在挑你的錯,”江逾白給她鋪好台階,“我知道你信任我,願意和我做遊戲,就像小時候一樣。”
“我懂了,”林知夏接話,“你想說,我們現在長大了,要注意界限。”
“對。”江逾白輕歎。他和林知夏走出承乾宮,他又說了一句:“你確實很聰明。”
*
東六宮有一部分未開放區域。林知夏已經看過開放部分,就對未開放區域充滿了好奇。她走向一處僻靜的長廊,發現了一座門窗緊閉的院落——院門是純木製作,因其年代久遠,木頭已然褪色,蒙著一層淺白色的薄灰。
門縫寬約十厘米,可見院中景致。
林知夏彎腰,湊近門縫。
江逾白問她:“你看見什麼了?”
“這個地方,好多年沒人來過了,”林知夏描述道,“裡麵有兩棵大樹,地上積著厚厚的落葉,大樹的後麵是一棟房子,房子的窗戶是黑色的,我不知道裡麵有什麼。”
此處陰風陣陣,江逾白建議道:“那就彆看了。”
“嗯嗯!”林知夏乖巧地答應。
她偷偷問他:“這裡會不會是一座冷宮?”
江逾白從沒關注過後宮曆史。
在他的印象中,冷宮會掛一塊牌子,上麵寫著“冷宮”兩個字。
林知夏卻告訴他:“隻要皇帝厭煩了一位嬪妃,那嬪妃住的地方,就是冷宮了。”
江逾白評價道:“後宮製度挺複雜。”
林知夏說:“皇帝可能記不住他的每一個老婆,被他遺忘的老婆就會一直住在冷宮。”
江逾白踩過一片落葉,走到林知夏的身邊:“我想起我們的劇本《變遷》。”
林知夏莞爾一笑。她和江逾白四處轉悠一陣,繞道去了後花園。在這裡,林知夏拜托一位路過的景區工作人員,讓那位工作人員幫林知夏和江逾白拍了幾張合照。
彼時是下午兩點五十,差十分鐘接近三點,林知夏和江逾白都沒吃午飯,但他們都在想彆的事,一時竟然忘記了午餐。
當林知夏反應過來,饑餓感就像一陣洪水,席卷了她的一切思緒。她提議道:“我們出去吃飯吧?”
“可以,我給司機打電話。”江逾白掏出他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