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千澈伸出一條手臂,勾住了楊術文的肩膀,圓場道:“林知夏講的都是基礎概念,很簡單啊,你有什麼好害怕的。”
楊術文神色忸怩:“哎,你帶她去轉轉吧。”
譚千澈喊了林知夏的名字,林知夏就像一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的背後,他把實驗室的大型設備全部介紹了一遍,描述了量子芯片的製作流程,林知夏提出的所有問題都被他詳細地解答,最後,他饒有興致地問道:“你現在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
林知夏指著自己:“你問我嗎?”
譚千澈語氣含笑:“對啊。”
林知夏思考兩秒,竟然說:“從學術角度看,你聰明,學習好,功底紮實,經驗豐富。”
譚千澈坐在一把椅子上,質疑道:“沒了?”
“還有,”林知夏輕聲說,“從感情角度看,你不夠正直。”
這話一講出來,譚千澈噗嗤一樂:“我要怎樣才算正直?”
譚千澈擺出一副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樣子。他的襯衫領子還沾著一點模糊而朦朧的口紅印——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嗎?林知夏頓時詞窮了。
洛櫻出麵維護道:“譚學長,你比林知夏大十歲,你和她聊天,是不是應該注意一點?”
譚千澈靠著椅背,斜斜坐著。他十指交疊,姿態閒適,以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洛櫻。不過片刻的功夫,他站起來說:“林知夏,你來,我給你準備了有趣的東西。”
他走向一間操作間,打開機器,備齊元件,又講了一遍實驗須知,手把手地帶著林知夏入門。
林知夏記牢了他的每一個字,迫不及待地開始一係列的操作。
譚千澈又把楊術文喊過來,讓楊術文和林知夏相互監督。楊術文百般不情願,林知夏反倒很開心。她說:“我要是做錯了,你彆客氣,直接糾正我。”
楊術文一隻手捂住額頭,手指搭在發際線上。他把頭發往後捋了捋,緩解緊張情緒,才說:“好,我糾正你。”
附近的交談聲漸漸停了。洛櫻站在操作間的門口,隱約能聽見機器的低微嗡鳴。她和林知夏打了個招呼,準備先走一步,譚千澈卻把她攔住。
僻靜的牆角處,兩台大型機器擋住了洛櫻和譚千澈的身形。譚千澈緩緩地挨近洛櫻,問她:“林知夏十四歲,你多大了?你成年了嗎?”
洛櫻說:“我十九。”
譚千澈倚著牆壁,沒來由地笑了起來:“十九歲的洛櫻學妹。你的名字是怎麼取的?我想到了中學的那篇課文《桃花源記》……落英繽紛,芳草鮮美,是很美啊。”
燈光明亮,照出他的側臉。他相貌出眾,鼻梁挺拔,配上銀質邊框的眼鏡,造就了一副斯文禁欲的假象。
他常年堅持健身,身材保持得極好。他穿著一件修身襯衣,寬肩窄腰,格外顯瘦,腹部和背部都有著精實的肌肉輪廓,實驗室裡的所有男同學都淪落為他的陪襯。
然而,洛櫻對他的態度不冷不熱:“不好意思啊,我想先走了。”
他做了個“請”的手勢:“我送你出去。”
對於洛櫻的離去,他沒有一絲挽留之意。
洛櫻暗想,他真是個花叢老手。
譚千澈有意無意地提了一句:“我估計,林知夏下午才會回去。她那個實驗耗時間,光是等個實驗結果,就要花上半小時,中午我們組裡聚餐……”
洛櫻停步,瞥了一眼林知夏。
林知夏正在和博士們商量著什麼問題,她對著電腦屏幕比劃一陣,楊術文情不自禁為她叫好,她又埋頭畫起草圖,完全沉浸於神奇奧妙的量子世界中。
洛櫻改口說:“給我一張空桌子,我在這裡自習,行嗎?”
譚千澈立馬給她收拾出一塊地方。
她慢慢落座,從包裡拿出一本數學書。
譚千澈在旁邊架起一盞台燈,調節好亮度,溫聲囑咐道:“我忙去了,有事喊我。”
洛櫻默不作聲。她心不在焉地看著數學書,任憑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林知夏卻沒有留意洛櫻學姐。
林知夏花費了整整一個上午,總算初步掌握了一些技巧。她總結今天上午的收獲,再度瀏覽一張又一張的量子電路圖。她不需要彆人的解釋,就能理解電路的構造和作用。
楊術文搓了搓臉,再度想起牛思源的郵件。
牛思源在郵件中說:實驗組裡,可能有一兩個劃水的人。那些劃水的學生遇上林知夏,就像小雞仔遇到了老鷹,會徹底暴露自己的學術水平,讓本就貧乏的學術生涯雪上加霜。
近些天來,楊術文的心理壓力很大。當他望向牆壁,剛好見到林知夏的影子,那影子變得又黑又高,宛如一隻展翅翱翔的老鷹。
楊術文倒抽一口涼氣。
好在這個時候,譚千澈大聲喊道:“十二點半了!吃飯了!”
楊術文立馬脫下手套:“吃飯了吃飯了。”
他身旁的博士們紛紛跑開,大家就像一群帶著負電荷的電子,譚千澈就像一個帶著正電荷的原子核,他吸引了一群電子——林知夏是唯一落單的人。
量子計算是林知夏一直向往的領域,穀立凱的實驗室擁有全球一流的機器設備,林知夏迫切地想要做出成果,隱隱有些廢寢忘食的架勢。
譚千澈又叫了她一聲:“林知夏,慢慢來,你不能不吃飯。”
林知夏帶著一張圖紙來找他。他耐心聽完林知夏的問題,笑說:“不錯啊,想到了這一層。你的楊術文學長跟我們相處兩個多月了,還沒有這樣的進展。”
林知夏回過頭,悄悄地看了一眼楊術文。
楊術文轉身,倒退著走了兩步路。
林知夏充滿疑惑:“楊學長怎麼了?”
譚千澈說:“不用管他。”
他們的實驗室位於四樓。四樓的走廊儘頭有一間餐廳,廳內擺放著洗手台、微波爐、十幾張桌子和沙發椅。此處距離實驗室很近,環境優良,整潔乾淨,譚千澈經常和他的同學們在這裡聚餐。
半個小時之前,組裡的幾位同學出發去了食堂。現在,他們提著大包小包的外賣盒子回來了。氣氛一下子變得嘈雜而熱鬨,譚千澈幫忙擺開飯盒,招呼道:“坐下吧,難得我們大家都有空聚一聚。”
林知夏眨了眨眼睛,環視四周:“我們是AA製嗎?我今天帶了零錢……”
“哪兒能讓你花錢啊,”譚千澈遞給她一雙竹筷,“你第一天來實驗室,我們這些做師兄的都應該請客。”
另一位學長附和道:“兩三年了,我們組沒有女生進來,彆說今天請你一頓,就算天天請你……”
眾人的視線落到他的身上,他默默地算了一下飯錢,改口說:“哈哈,我的工資不多。譚千澈拿得多,他是我們組的富翁。”
林知夏追問道:“你們平常怎麼掙錢,能掙多少?”
洛櫻想問林知夏是不是缺錢了,然而周圍擠滿了穀立凱組裡的博士生和碩士生,考慮到林知夏的麵子,洛櫻就沒問出口。
比起洛櫻的小心謹慎,譚千澈顯得十分坦然:“我每個月固定工資1500元,學校會把錢打到我卡上。我是《量子計算》這門課的助教,年薪五萬,我有校長獎學金,每月五千,另外有個項目的資助,每年發三萬,總共就這麼些錢吧。組裡還有人,掙得比我多,他十一放假出去玩了,等他回來我幫你問問他。”
林知夏一秒算出總數:“所以,你博士沒畢業,每年就能拿到十五萬八千塊的稅前年薪。”
“你以後也能拿到。”譚千澈衝她一笑。
林知夏捧起一盒炒飯,若有所思。
原來,在穀立凱的手底下做博士這麼掙錢。
林知夏記得,沈昭華組裡的學長學姐們就沒有這麼富庶。比如牛思源學長,就是一個很節儉的人,他經常在辦公桌上整理超市打折卡,他還是二手舊貨市場的常客。如果他像譚千澈一樣有錢,就不用在辦公室裡哭窮了。
林知夏思前想後,忍不住問道:“我可以當助教嗎?”
洛櫻心中一驚:“你要給本科生當助教?”
林知夏自言自語道:“本科生的課程,絕大部分都比較簡單,隻要給我一段時間準備,我一定能達到老師的要求。”
洛櫻卻說:“理工科的老師很嚴格的,教學任務重,助教忙得要熬夜。”
“我不會熬夜的,”林知夏解釋道,“我有詳細的規劃表。我能在白天做完我想做的所有事情。每天晚上七點以後,就是我的休閒娛樂時間。”
楊術文聽完林知夏的話,捧起一份巨辣無比的酸辣粉,譚千澈還在勸他:“楊術文,你口味清淡得很,你不能吃辣椒吧。”
“沒事。”楊術文抽了一下鼻子,飲下一大口酸辣湯。
林知夏轉頭,盯著譚千澈:“你們還缺助教嗎?”
另一位學長回答:“助教是稀缺資源,位置滿了,你去問問彆的專業課程。”
“那不是專業課程的問題。”譚千澈開了一罐啤酒。他輕輕地呷一口酒,才說:“你比一般的本科生年紀都小,你往那兒一站,恐怕沒人會把你當成助教啊,林知夏。”
林知夏有些挫敗:“我會長大的,不要嫌我小。”
譚千澈靜靜地看著她。他晃了一下啤酒,唇邊笑意更深:“放心,我會等你長大。”
他低下頭,手裡握著酒罐,喃喃自語道:“四年而已,我等得起,四年後,你就十八歲了。”
洛櫻忽然一拳頭錘上譚千澈的肩膀。
洛櫻用了全部力氣,譚千澈痛得臉色鐵青。他的同學們幾乎都在埋頭吃飯,而洛櫻的速度又快又急,根本沒人察覺洛櫻的力道有多重。
譚千澈真沒想到,洛櫻看起來文文弱弱,瘦得隻剩一把骨頭,她打人居然那麼痛!那一拳下去,幾乎打空了譚千澈的血槽。過了好幾分鐘,譚千澈才勉強恢複過來。
洛櫻並未和他道歉。
洛櫻氣得不輕。
餐廳內的氣氛和諧又歡快,幾位博士生正在討論電路設計,還有人提起了隔壁實驗室的芯片製作。隻有四個人的狀態不對勁——楊術文捧著一碗酸辣粉,神態萎靡,魂飛天外;林知夏正在考慮兼職,她想一邊上學一邊掙錢;洛櫻冷眼看著譚千澈,而譚千澈坐直身體,仿佛無事發生。
譚千澈低聲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交往的對象,都是18歲以上的女孩子。”
“你有交往過的女孩子?”洛櫻冷嘲熱諷道,“你有女朋友嗎?”
譚千澈執起一張餐巾紙,擦了擦嘴:“我現在是單身。”
洛櫻笑了笑:“你脖子上的口紅印還沒消。”
譚千澈攥著紙巾,擋住他的下巴:“你介意嗎?”
洛櫻端起她的盒飯,湯油濺開,沾到了她的手指。她一語雙關道:“好臟啊。”
譚千澈似乎永遠不會發怒。他靠近她的耳邊,用一種近乎於呢喃的氣音說:“我本月還沒臟過,你把我這個月的第一次拿走吧。”
洛櫻拍案而起。
林知夏回過神來,忙問:“學姐,你怎麼了?”
洛櫻說:“吃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