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同一尊石像般定格在原地。
她聽見譚千澈的聲音:“你這幾年在國外,過得還好吧?”
韋若星轉過身來對他說:“我過得有滋有味,你呢?”
譚千澈身穿一件白襯衣、一條黑色西服褲。他的袖扣早就解開了,露出半截精壯結實的手臂。他曾經用這雙手摟過她的腰,但也僅此而已,他們沒有接過吻,更沒有上過床,隻有一段懵懂純潔的早戀。
昨日夢如流水過,譚千澈淡淡地答道:“我也還行。”
他雙手揣在褲兜口袋裡,沒有要走的意思,也不怎麼看她。
林知夏頓時警惕起來。她很清楚譚千澈混亂的生活作風。譚千澈甚至記不清那些女生的名字,為了防止混淆,他一律用“寶貝”作為代稱,“寶貝”的真實數量是個謎團。
但他隻字不提私生活,笑問:“你的現任男友,是你導師的學生嗎?”
“不是啊,你看錯了,我沒有男友。”韋若星回答。
譚千澈很奇怪地收斂了麵上的笑容,語氣平實而嚴肅,像在公事公辦:“穀立凱帶了一個量子計算的大組。大組裡分了幾個小組,我在量子比特電路小組,做過量子算法,有機會我們合作一篇論文。”
韋若星側目看著林知夏:“你在不在量子比特小組?”
林知夏略顯靦腆地說:“我穿梭在整個量子計算的大組裡,我什麼都學。”
韋若星對她展顏一笑:“要是有機會,我們合作一篇論文。”
“好的,學姐!”林知夏爽快答應。
譚千澈的嘴角抽了一下。他低頭看著人行道上的磚石縫隙,韋若星就把西裝外套還給了他:“用不著這個,我不冷了……”
他忽然說:“對不起。”
韋若星的手腕僵在半空中:“你跟我道歉?”
“我年輕時,性子太傲了,”譚千澈接過那件西裝,搭在左手的臂彎上,“我把自己當天才,看誰都嫌笨,看誰都犯蠢。我喜歡你又瞧不起你,是不是傷了你的心?”
韋若星咬唇。她攏緊風衣,神色決然,千言萬語化作兩個字:“算了。”
她轉身要走。
譚千澈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你再讓我看一眼,跟我說說你過得好不好……”這句話是真心的。他太久不講心裡話,猛地爆發,指尖就開始顫抖,抖得厲害,像是帕金森綜合征的晚期。
韋若星甩開他的手。她背對著他說:“我今年九月份博士畢業,畢業了就回國,在上海工作,找好了教職……這次來你們學校,我想……”
她醞釀了很久,也沒講出自己想要什麼。
譚千澈和她離得很近,她往後退一步就能撞上他的胸膛。可她向前走,沒有回頭:“今天上午,我聽人說,你身邊的女孩子沒斷過。算了,你多保重。”
林知夏快步追上她:“學姐!”
學姐卻說:“對不起啊林知夏,我有點不舒服,先回酒店了,改天我去看你寫的代碼。”
“學姐,我送你回酒店。你想吃什麼東西嗎?我給你買。”林知夏主動提議。
學姐朝她揮了揮手:“我認識路,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林知夏站在原地,目送她離去。她的背影在路燈下越來越遠,逐漸融入深廣無邊的夜色。
*
夜涼如水,寒風凜冽,譚千澈穿著一條布料昂貴的西裝褲,坐在路邊一塊布滿灰塵的石磚上。他屈膝弓背,整張臉埋入陰影中,頹廢萎靡落魄潦倒,宛如一條喪家之犬。
林知夏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他麵前,喊了一聲:“學長。”
他不抬頭。
林知夏認識他一年多,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他總是吊兒郎當、自信滿滿的,到處勾搭小姑娘,或者被小姑娘勾搭。他是物理學院的助教,為了杜絕助教與學生的牽扯,他不回應所有物理學院的女生。至於其他學院、其他學校的美女,他基本來者不拒。
這種做派,多麼奇怪,就像《霍亂時期的愛情》。
在《霍亂時期的愛情》這本書中,男主人公得不到女主人公的愛,便以自我放縱的形式排遣生活的孤單和寂寞。男主人公的名單上羅列了長長一串女人的名字,每一個女人都和他有過一夜風流。
林知夏想起書中的片段描寫,歎了口氣,鎮定地說:“學長,我給楊術文打過電話了,讓他來接你。學長你把外套穿好,不要感冒了。明天我們要開學術交流會,你是量子比特電路的主講人,你不能倒下。”
譚千澈沒搭理她。
她一溜煙跑得更遠:“我走了,拜拜。”
林知夏飛快地回到寢室,打開電腦。她急於傾訴內心的困惑,可是江逾白的QQ狀態是離線。
她單擊電腦的記事本,匆匆忙忙敲出一大段話:“以前我們探討過愛情,今天我有了一個新的觀察。我的一個學長,他有好多女朋友……他的女朋友也有自己的男朋友,他們保持著開放式關係。俄羅斯學者尤裡·謝爾巴特赫在他的著作中分析了‘開放式關係’。尤裡·謝爾巴特赫認為,原始部落裡的男女具有更多的自由,因為原始部落支持真正的群體開放式關係……那個學長選擇了這種生活方式,今天晚上,他見到初戀,為什麼還會表現得很消沉?”
寫到這裡,林知夏心頭一震。
她記錄譚千澈的反應,回憶自己讀過的書籍,這都是站在學術研究的角度上。她以為自己能輕易看穿一個人,事實證明,她了解得太少,她並不懂人心。
林知夏陷入思考。她複製了記事本的那段話,粘貼到了QQ對話框,一鍵按下發送……
就在這個時候,林知夏猛然發現,她打開的不是江逾白的聊天框,而是林澤秋的!
林澤秋和江逾白都使用了QQ默認的係統頭像。
最恐怖的是,林知夏剛發送完消息,林澤秋就突然上線了,電腦屏幕上顯示出一行“對方正在輸入中……”的字樣。
林知夏嚇得關掉了電源,扣緊了筆記本,裹著柔軟的被子,縮在寢室的小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