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秋心頭有一把火“蹭”地一下冒了出來,顧不上什麼“麵子裡子”,再難聽的話也敢說。
他看著柯壯誌:“光長年齡不長腦子,叫你還毯子你不還,叫你彆來我家你偏來,說吧,今天又有什麼事?早點說完早點滾。”
柯壯誌急火攻心。
外頭天寒地凍的,柯壯誌和父母準備了禮物,跑來姑媽家拜年,連個座位都不能坐,還要被林澤秋羞辱。
這麼多年來,林澤秋的家裡窮得叮當亂響,在柯壯誌的麵前始終抬不起頭,而現在,風水輪流轉,柯壯誌氣得冒煙,張口就罵:“給你臉了,我瞧得上你那塊毯子?”
林澤秋罵得更凶:“瞧不上還不趕緊滾?”
江逾白與林澤秋統一戰線,不過江逾白的措詞更客氣一些:“我送你們出門。”
柯壯誌以為江逾白性子更軟,便拿他出氣:“你是哪位?”
江逾白忽然笑了一聲:“我是普通人,三歲後去彆人家裡做客,就不會再亂翻亂動亂講話。”
林澤秋又加了一把火:“柯壯誌,今年幾歲了?”
江逾白應聲道:“猜不出來。”
林澤秋爽朗一笑。
這種不帶臟字的挑釁方式,為林澤秋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他和江逾白無師自通地一唱一和,讓林知夏驚訝到無話可說。
江逾白與林澤秋原本是水火不容的嚴峻關係,而現在他們配合默契,就像演練了許多年一樣。柯壯誌一張嘴敵不過他們二人,他被反複捶打,氣得肚子都飽了。
舅舅見多了客戶糾紛,不急不慢地插了一句話:“行了行了,你們這些孩子彆吵了,都坐都坐,一家人怎麼能說兩家話……”他親自去了一趟廚房:“老妹,老妹?”
這一喊,就把林知夏的媽媽叫出來了。
媽媽係著圍裙,拿著鍋鏟,瞧著客廳裡的幾個人,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她說:“大哥,你到我家串門,好歹先打個電話。”
舅舅笑意不減:“老妹,我們兄妹是親人。親人不用來虛的,沒事就該上我家坐坐,這兩年我工作不忙……”
媽媽卻說:“我忙啊。”
林知夏義正辭嚴地附和道:“就是!”
舅舅抬手,想摸她的腦袋,卻被她躲開了。
舅舅的左手懸在半空中,麵上露出幾分尷尬之色。
舅媽也走過來,安撫道:“夏夏,舅舅舅媽總念著你呢,你在國外讀書,我們還想托人托關係去看看你呢,給你帶點吃的用的。大家親戚一場,互相幫個忙啊,應該的嘛……你激動個什麼勁嘛。”
舅媽的肩上斜挎著皮包。
她拉開皮包的金屬拉鏈,取出一隻紀梵希的包裝袋,袋子裡裝著一管口紅和一盤眼影。她說:“收下吧,女孩子就是要多化妝,多打扮,舅媽沒有女兒,想要個女兒……”
林知夏並未接受舅媽的好意。
當著全家人的麵,林知夏問出了埋藏心底多年的問題:“當年我哥哥生病了,你們為什麼一點忙都不幫?要不是爸爸媽媽堅持,我現在就沒有哥哥了。”
舅媽臉色微變。
林知夏窮追不舍:“你是不是要說,‘幫人是情分,不幫是本分’?可你有沒有想過,我媽媽為什麼要把上大學的機會讓給舅舅?我小時候,每次回老家,你都要對我說,你們家很有錢,能去全世界各地旅遊……”
舅媽矢口否認:“你記錯了,我不會講那種話啊。”
柯壯誌幫著他媽媽辯解:“林知夏,你做夢的吧,黑鍋都往我媽頭上扣。”
林知夏盯著他:“你才做夢,我什麼都記得,包括你講過的每一句話。”
柯壯誌竟然被她的眼神逼得後退兩步:“不是,林知夏,你這鑽牛角尖了,你小時候沒罵過人?沒講過臟話?就你哥罵我的話,比潑婦罵街還難聽。”
林知夏反問:“那又怎樣?”
江逾白作為外人,其實不方便插手林知夏的家務事。這一屋子的人,除了他以外,都有正兒八經的親緣關係。他安靜地聽完前因後果,就把焦點轉移到了另一個方向:“當年欠的錢,結清了嗎?”
聽他這麼一提醒,林知夏立馬說:“就是!你們還欠我家錢!什麼時候還錢?”
林澤秋冷嘲熱諷道:“林知夏剛才第一個問題,你們怎麼不吱聲?都不願意說,我來說吧,你們欠錢不還也無所謂,巴不得我早死早超生。”
“秋秋!”媽媽嚴厲地製止他,“大過年的,彆講這些話。”
舅舅的聲音從嗓子眼裡滾出來:“我後悔過,秋秋,舅舅真後悔過。那年冬天,你剛出生,我剛畢業,你外公外婆高血壓,要買藥,我手頭緊,在省城不認識人,紮不下根……你媽媽給過我的錢,幾十塊幾十塊,也不多,應個急。”
江逾白和林知夏對視一眼,心神領會。
江逾白打斷了舅舅的話:“我學經濟的,那個年代的幾十塊,相當於今天的幾千塊。”
舅舅長歎一聲:“舅舅當年犯了錯,這不就想改了嗎?我們雖然是兩家人,你媽媽還和我一個姓……”
恰在此時,正門被人打開。
林知夏的爸爸回來了。
林知夏喊道:“爸爸!”
爸爸抱著幾瓶橙汁、可樂和牛奶,嘴裡“嘶”了一聲:“來了這麼多人?”
江逾白和他打了一聲招呼,還從他手中接過沉重的飲料瓶,儼然是個斯文、禮貌、懂事的好青年。
屋子的正門敞得大開,林澤秋一腳抵住門縫,扭頭對舅舅說:“你們回去吧,彆在我家待著,我眼不見心不煩。”
兒子的言行如此粗野狂躁,這讓爸爸的肢體動作僵硬了幾分。爸爸瞥了一眼媽媽,媽媽並未阻止林澤秋,他心頭就有數了。
爸爸說:“對不住啊,大舅哥,我家今天還有彆的客人。”
江逾白撿起地上的紅酒和茶葉——這是舅舅一家帶來的禮品。他將那些東西遞給柯壯誌,柯壯誌一把扯過塑料袋,江逾白又對他說:“你今天來找林知夏,是為了出國留學?”
柯壯誌心中暗驚,沒料到江逾白能猜中他的意圖。
其實也不難猜。
從剛才的對話中,江逾白推測出舅舅和舅媽很重視柯壯誌的學曆——僅僅是重視學曆,並非重視教育。
江逾白貌似好心地低聲勸誡道:“彆想走捷徑,努力靠自己吧。你找北大和劍橋的教授,能和他們聊什麼?”
柯壯誌抬頭,和江逾白四目相對。
柯壯誌心想:這小子,在林知夏爸媽麵前裝乖,實際是個很會膈應人的角色。他手裡這一袋綠茶,真該送給這小子。
柯壯誌深吸一口寒氣。他拎著那兩袋禮物,跟著他爸媽踏出林知夏的家門。
外麵又在下雪。
細碎的雪花紛紛揚揚,天地間一片霧靄迷蒙,林知夏倚在門邊,又說了一聲:“舅舅,你要是真後悔過,就彆再聯係我們了,這不是錢的問題,感情早就斷了,補救也沒有用了。”
舅舅的背影停頓了一個片刻。
但他沒有回頭。
他左手牽著兒子,右手拉著老婆,走向了蒼白的雪景中。
*
送走那一家不速之客,林澤秋的心情變好了。他緩緩地關門,吐出一口濁氣,江逾白又問他:“我今天能不能加你微信?”
林澤秋瞥他一眼,想起他對林知夏的保護度,莫名其妙地答應道:“好,你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