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90年,西晉太熙元年。
立夏已過,蟬聲初鳴,稻田新綠,波光粼粼。
中原大地即將迎來又一年的豐收景象。
這是三國重歸一統的第十年,久經戰亂的百姓得以安居樂業,繁衍生息。
太康盛世下的洛陽城,儘管商鋪林立,招幌飄動,滿目繁華,卻籠罩在一派惶惶不安之意中。
百姓間已經悄然流傳:皇帝司馬炎沉屙難起。
路人匆匆,謹言慎行。
街頭的商販不敢大聲叫賣,隻是用蒲扇驅趕著食物上小蜂蟲,或低聲與過客交談,或沉默不語整理物品。
皇城華陽宮裡,早已肅殺一片。
除守城禁衛軍不間斷巡邏外,上至嬪妃皇子,下至宮女宦官都要求禁足在自己的居所裡,無令牌不得隨意外出。
不過,這一切寂靜忽然就被打破了。
頂著正午炙熱陽光,一名小太監手捧著一匹白色絲絹以極快地速度小跑著,被風碰撞的衣玦發出了響動,在悄無聲息的宮中禁區聽起來有些驚心。
在他剛剛踏入皇帝寢宮含章殿的那一刻,被一道光亮直直劈中麵門,沒看清楚是誰襲擊了他,也沒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整個人便撲倒在了自己抱著的絲絹匹之上,殷紅的血將白色絲絹迅速暈染開去,極為刺眼。
沒有掙紮,沒有抽搐,沒有呼吸。
含章殿內恢複了安靜,隻有七星續命燈燈芯劈啪燃燒的聲音又變得突兀且清晰起來。
”咳咳咳咳……”低啞的聲音從黃色幔帳中傳了出來:“……九郎,又有人送來續命的血燈油了?”
“是的,皇上。”
站在陰暗角落裡的許九郎將紫虛劍上的粘稠之血滴入了龍床前金磚地上其中一盞華陽宮燈中,動作乾淨利落。
細看這燈油,濃稠暗紅,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但那燈芯亮度的確立刻提升不少。
七七四十九盞華陽宮燈,大小不一,並非普通油燈,而是用尚好至純的青銅製作而成,其形狀為跽跪宮女雙手持托盤,因其特殊構造,令燈芯不動,燈火風吹不滅,無煙無塵。
七星續命陣法乃是上古道門法術,是以北鬥七星的方位布下七盞大燈,四周按當事者命格擺放小燈,祈北鬥與上界溝通,達到續命延年的目的。
幔帳裡的咳嗽聲愈加大了起來,良久才平複。
“果然,朕覺得有些力氣了……咳咳咳……”
“您的那些子侄不肯自己前來,隻是派了小太監來打探您的生死……”許九郎的聲音辨不出情感。
“嗬嗬,怕朕是裝病,要了他們的性命……若今日能夠來七七四十九人,朕就可以再幫兒孫多守幾年江山……咳咳咳……”
“上一次用這個法子的諸葛亮都沒有成功,皇上莫要抱有過多虛妄,能拖延多久就是多久吧。”
這話說得相當刺耳,許九郎從陰影中走了出來,紫虛劍已經擦拭乾淨收到了背後,整個人瘦削直挺,若不是這一身官服,倒當真是有道骨仙風之姿。
“都這個時候了,你就不能安慰朕幾句麼?”司馬炎竟然也沒有生氣,隻是平躺在龍床上大口喘著氣,“朕這輩子自問無愧天地百姓,唯一對不起的隻有……”
“您儘力了。”許九郎的聲音低了下來,分明還能夠聽出他隱隱歎息聲,“皇上,您做的都是對的。若不是您……太子也未必能夠活下來。”
“這也許就是命吧。”司馬炎的氣息又紊亂起來,許九郎趕緊上前輕輕掀開帷幔查看情況。
龍床上的這位西晉開國皇帝司馬炎並沒有想象中的瘦如枯槁,反而是個身體極為壯實的中年人,他征戰了一輩子,即便重病臥床,其氣勢依然不衰,隻是嘴角不斷流出的血讓人感到不安。
“推恩令有沒有執行下去?”他忽然問道。
許九郎愣了一下,才回答道:“一直在做,但這也是需要時間的,非嫡子不得為王,我看這二十七個王爺的兒子也都不少,他們怎肯放棄自己的封地呢?”
“怕是朕錯了,為衷兒埋下了隱患啊。”司馬炎又咳嗽起來,“九郎,你在旌陽十年,為朕做了許多事情。若朕過不了這一關,你要替朕守護衷兒……咳咳咳……”
“皇上……”許九郎直直地跪了下來。
“朕知道,也是為難你了。你本就不想下山,在逍遙山的日子多快活。但是啊,你知道朕身邊缺少一個值得信任的人,才違背了師祖出來做官,一做就做了十年。九郎……咳咳咳,朕死之後,你可以辭官歸隱,但璿璣殿還是你的家,讓衷兒能夠找到你……咳咳咳……你也是知道的,衷兒的那個皇後包藏禍心……”
“……一切聽皇上安排。”
許九郎,姓許名遜,旌陽縣令,居官清廉,政績卓著。
他另外一個身份是赫赫有名的三清道人的唯一傳人,皇帝司馬炎唯一的術士。
“再為衷兒卜一卦……也看看朕的江山……”說了太多的話,司馬炎明顯氣力不支又平躺了下來。
許九郎口中稱是之後,就跪在原地,用隨身的龜背和三枚銅錢開始念念有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