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永和十七年,十一月初二,北境第一險關文堯關從天昏昏暗時便飄起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雪從陰冷的天空中紛紛飄落,一下便是一天,隨風吹拂在人身上和臉上。
雪大天寒,即便身著棉衣,渾身仍舊冷的厲害。
沒有東西遮擋的臉頰,很快就會被冷風吹得通紅冰冷麻木沒有知覺,若是當真遮蓋住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眼,那從被擋著嘴裡呼出的哈氣也很快會讓睫毛沾染一層薄冰。
總之北境的天氣就這般,冬天來得早,冷的狠。
每逢這個時段,關內的人都會儘量縮在屋子裡的暖炕上,如果沒有特彆的事是不會出門的,而無人行走的地麵會很快被雪覆蓋。
等雪停人出現時,便是白茫茫的一片,人走踩在滿是雪的地麵上吱吱作響。往年這時,眾人清理自家門前雪時總會嬉笑著相互問候,一張嘴說話,白色的霧氣便從嘴裡哈出,朦朦朧朧擋在人前很快又會消散。
而今年這文堯關最普通的場景卻是沒有出現,很多人都沉默的清掃自家門前雪,更多的視線卻是越過重重白雪望向鎮北將軍府,眾人心裡都在默默祈求,希望鎮北將軍沈奕能安然度過這場劫難。
雖然希望渺茫,但在北境這地界,北境軍又被人私下稱為沈家軍,很多人是隻知大將軍沈奕而不知皇帝的,他們想讓這個護他們平安的將軍也平安。
大齊剛剛出了場舉國都需要悲痛的喪事,九月二十二那天,皇帝齊瑛突染急症病逝宮中,享年三十七歲,號景,史稱齊太宗。
景帝這年歲病逝算是年輕的,可大齊民眾對他的離開並沒有真的太心痛。景帝二十歲那年登基為帝的,登基的過程很是蹊蹺。有人說當年老皇帝發現了他的野心想要廢掉他,他則弑父殺君直接登上帝位,當然也有人說這是誣陷。
有關這事的各種傳言紛紛,景帝在這方麵倒是從來沒有辯解過,甚至沒有把那些說他弑父殺君大不孝的文人抓起來。但這並不是說景帝是個仁慈的皇帝,相反,他手段是相當殘暴血腥。
景帝登基前到底殺沒殺自己親爹彆人不清楚,但他登基後的龍椅下當真是白骨累累,滿地鮮血。景帝的兄弟除了一個天生愚笨的六弟被封為了英王,其他的都被他借各種名義或殺或關押,總之折騰的很乾淨。
包括那些兄弟的子嗣也全部被流放改名改姓。
景帝性情暴虐說一不二,聽他話的就受重用,不聽話的就被行刑。在位期間,朝堂內外,人人自危。景帝生的好看,但生性風流多貪戀美色,後宮佳麗無數,有時行事頗為荒唐,又喜食丹藥,年紀輕輕之際便妄圖長生不老。
結果,長生不老沒有,年紀輕輕便去世了倒是真。
景帝病逝,殿前門匾後錦盒的遺詔中親筆書寫傳位於三皇子齊君慕。新皇即位,朝前朝外自然是要換一片天的。所有人都在等著新皇的第一把火,看看新皇會燒到誰身上,然後從中觀察出新皇的脾氣秉性。
景帝病逝的消息從京城傳到北境文堯關時,恰逢北戎侵犯北境,大將軍沈奕忍痛帶兵迎敵。北戎地貧人稀,山林居多,河源較少,大多數人以打獵為生。
很多人自幼便入深山老林打獵,練就一身彪悍粗獷的外表,又驍勇善戰不怕死而聞名。
北戎境內每逢冬天國內就會缺少食物,他們就會騷擾大齊邊境,搶奪大齊老百姓的食物用以過冬。景帝突然病逝的消息傳入邊境,北境軍心渙散,沈奕在戰場上被北戎將軍呼和列刺傷,刀上有毒,沈奕率北境軍退至文堯關內。
沈奕在傷病重之時感念景帝,快馬加鞭上折新皇,求回京能送送景帝出殯。沈奕的請求被新皇駁回,新皇以景帝病逝軍心不穩為由,命令受傷的沈奕帶領北境軍退守文堯關,無論北戎如何做都要閉門不出,以免戰敗。
新皇這麼做也是有緣由的,自古新帝登基,若是邊境恰逢打了勝仗,那就是天降雙喜,皇帝英明。若是麵臨敗仗,便會彆人說是天降刑罰,皇帝不仁。這種事,一個弄不好新皇帝位不穩,日後是要生事端的。
保險期間,這個特殊的時候,很多人都會尋求比較穩妥的辦法。
北境軍受新皇旨意在文堯關按兵不動,北戎卻趁機搶奪殺虐大齊百姓。沈奕之子沈念在城牆上站了一天,翌日以少將軍的身份領兵出戰,同北戎大戰一場,擊退北戎。
當時已入十月中旬,這事兒京城那裡自然得到了消息,新皇下旨痛斥沈念抗旨,犯下欺君之罪,要求沈念立刻獨自啟程回京。
當時沈奕已經傷勢難醫,人病重起熱高燒不退,沈念再次抗旨拒絕獨自回京,同時痛哭流涕的替父再次上書,還表明自己抗旨,願隨父入京受罰。
北境到京城數千裡,即便是快馬加鞭晝夜不停,消息來回傳遞也需要幾天時間,可這次新皇的旨意卻遲遲沒有到達北境。
而這期間,北戎倒是連續不斷騷擾大齊,逼迫沈念接連出戰,迫使他不斷欺君抗旨,以便給人留下把柄。
當然,沈念也不是好惹的,應對這種事的手段也層出不窮,最後愣是用苦肉計引出了呼和列,直接命人把呼和列給亂箭射死,最後還砍了他的頭掛在文堯關城牆上,為沈奕報了仇。
可即便是這樣,沈奕的身體也是每況愈下,人越來越衰弱,醒來的時間越來越短。
這場大雪來臨後,彆的地方白雪皚皚,沒幾個人走動,將軍府內卻是人行匆匆,通往沈奕臥房的路上雪都沒有存下,可見有多少人在上麵走過。
此時沈念站在沈奕門前,雪落在他身後,很快打濕了他的披風。說來他也不過弱冠之年,長得是一副儒雅俊氣的模樣,手指白淨骨節分明,一點也不像是用來砍下人頭掛在城牆上的,倒像是在上好宣紙上寫字寫詩的。而他那雙眼眸,天生帶笑,眉目彎彎,深邃情深。
此時那雙多情的眼睛裡暮色沉沉,多了些焦躁不安。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打開,有白胡子大夫從裡麵走出來。老者麵色不大好,看到沈念,他微微搖了搖頭沉聲道:“少將軍,將軍讓你進去說會兒話。”
沈念從老者搖頭的動作就知道沈奕身體情況不好,他忍下心中悲痛道:“有勞葉大夫了。”
老者輕歎口氣,搖頭背著藥箱離開。
沈念推門而入,房內滿是濃濃的藥味。
沈念走近臥房,他的父親沈奕比起以往蒼白的臉頰,現在麵色紅潤,像極了一個健康十足的人。
沈奕房內有火盆,他正靠在床頭看手帕,那手帕很破舊上麵都起毛邊了,看得出是被人常年摩挲所致。上麵還用金絲銀線繡了一個字,字有些磨損,看著像是個帛字,沈念看的不是很真切。
不過現在,他也顧不得這些,他現在最為擔心的是沈奕的身體。
沈奕也很年輕,說來他也不過比景帝大一歲,他年少時還曾做過景帝的伴讀,救過景帝一命。後來沈家在皇位爭奪中站錯了隊,他也站在了景帝對立處。
景帝登基後把宮裡兄弟清楚掉後,沈家這一脈自殺的自殺,被流放的流放。景帝難得發點善心,念起沈奕的救命之恩,把沈奕獨自給打發到這荒涼之地後倒也沒有對他父母妻兒動手。
當然,也沒有再重用他們就是。不過因景帝做事手段血腥又喜歡翻臉不認人,沈奕的父親終日恍惚,很快就鬱鬱而終了。
景帝醉酒後曾說過,沈奕既然站錯了隊,那生在北境死也得留在北境,屍骨都不得回京。這有些不合規矩,但景帝說得話就是規矩,誰也不敢輕易反駁。
這些年沈奕除了牢牢守著北境,為大齊立下無數汗馬功勞,隨著功勞而來的是他的官職一步步上升,每次被封賞時,他倒是能回京一趟,這些年算下來也不過回故土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