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的皇宮此地是極其偏僻的,寂靜到幾乎可以和煙雲閣媲美,人跡也是鮮少的。
葉姝聽著宋朝意失了平淡的呼吸聲,頭往後仰靠著微涼的宮牆,朱赤的牆麵映襯著她那張笑語嫣然的臉。
聽到宋朝意那聲壓抑到了極致的請求,葉姝輕輕地像是樹梢飄下的落葉般,笑了一下。
她今日練弓箭帶了點薄繭的指尖描摹過宋朝意入鬢的眉尾,柔聲問道:“朝意哥哥,想要本宮如何幫你呢?”
宋朝意俯下身,埋首於葉姝的頸窩,像是在汲取她身上的清香,用於冷卻那翻江倒海的藥力。
“殿下,煩請將臣納入其中了。”
身量頎長的宋家公子,擁著她跌跌撞撞地踏過門檻,竟然誤打誤撞走到了兩人初相見的集芳園中。
直至將葉姝靠在了一棵樹下,宋朝意才像是再也難以忍受藥力的折磨一般,指尖摩挲而過葉姝腰間係著的宮絛。
宮絛上麵還係著一塊觸手溫涼的玉佩,朦朧的醉眼間,宋朝意看清了上麵的謝字。
看清鐫刻其上的字跡時,他忽而覺得心臟像是被毫無溫度的刀尖,忽然捅了進去剜出來一塊,鮮血四溢,令人疼得厲害。
但《男經》有言,正室夫郎之責,需有容人之德。
宋朝意性子清冷孤高,素來是對《男經》中的言語嗤之以鼻,但現下一瞧。
他倒覺得,原來不是妄言,而是若當真作為正室夫郎沒有容人之德,如何在後院宮廷中活下去。
隻怕是會日日夜夜難以安眠,受那猶如齒齧心尖的疼痛折磨。
被他攬於懷中的葉姝發覺宋朝意似乎在望著什麼出神,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去,也看到了那枚靜靜攤在他手心的玉玨。
葉姝伸出纖長的手指,挑起宋朝意的下頜,眼眸在月色下似是流淌著碎星般笑著。
醉酒加上意識混沌的宋朝意就那樣睜著一雙,清淩淩的鳳眼,望進了她眼底的光。
“朝意哥哥,不需要了嗎?”環住他腰的太女殿下如是說道,素淨如古畫的臉流露出些許疑惑之色。
說著,葉姝還作勢試圖撥開桎梏在腰間的手。
樹影斑駁下的宋朝意,一襲素衣如雪,清幽疏淡,身後是初春將將盛開的白玉蘭花,倒真是襯得那張臉如雲端雪,皎潔而冷情,沒什麼人情味。
獨獨因為藥效,他俊顏泛著緋紅,加上淚痣,如話本中的妖。
葉姝的手被他扣住反剪在腰後,宋朝意拽下那枚玉佩隨意扔到了樹下,冷淡的嗓音卻怎麼聽都帶了點起伏,“需要。”
皎潔的玉帶在他因醉酒溫熱的指尖引導下緩緩錯開,宋朝意取下了葉姝發間的金釵,同那枚玉佩扔在了一起。
金玉相擊的聲響清脆悅耳,隻是在寂靜的集芳園裡顯得有些突兀了。
待到太女的銀鳳紋玄衣全然堆踞於樹根旁,宋朝意垂眼看著眼前的景致。
總喜歡佯裝眼底心尖隻有他一人的太女殿下,猶如古畫仕女圖上存在的人,瑩白細膩如玉,似雲霧般的墨發鬆散於頸側,墨色的青絲與白皙的膚色形成了鮮明對比。
宋朝意覺得自己向來保持的很好的冷靜和淡漠,被葉姝柔軟溫暖的手心毀於一旦。
他修長的手指摩挲過纖細的手腕,淡淡地想著,若是用玉環金釧禁錮著這對皓腕,想來肯定會是美景。
這樣,她便再也不會把溫柔似水的目光,拋到多餘的人身上。
宋朝意抬手,將發顫的玉兔攏於手心,細細安撫著,隻是旁的動作實在算不上輕柔。
縱然安撫著,宋朝意還是瞧見葉姝的眼眶泛起了紅,碎玉珠子般的淚沾在鴉羽長睫上。
他想了想,吻去了葉姝眼睫上的淚,指尖從穀底離開送到了葉姝眼前,上麵泛著清透的水光,“殿下,不看看嗎?”
葉姝偏過頭去合上了眼,不想看他的手,糾緊了手中宋朝意的頭發,聲線顫抖著竟然說出了他的全名:“宋朝意,你快些!”
方才的一番搜尋摸索,宋朝意已然知曉她生得小巧,精巧的兩朵牽扯出清水沒過容納了自己,絲絲縷縷的洇濕了他雪色的衣袍。待到發現葉姝輕抬柳腰,節節應湊上來收緊時,宋朝意眉宇舒展,眼尾也似被煙霞染上了,他靠到了葉姝耳畔。
白皙的耳垂含於唇齒間,宋朝意眼眸清沉,鬆了幾分攬著葉姝的力道,讓她突然落下。
突如其來的節律變化,竟然讓葉姝失了聲,杏眼沒有焦距地望著天際的勾月,而後回過神來有些惱怒地用搭在他腰際的足踢蹬了他一下。
卻聽到他清冽而沙沙的笑聲。
葉姝倒是沒想到,宋朝意這個平日一副高嶺之花的清貴模樣,飲了酒受藥力影響,竟會變成這樣。
樹上簇簇盛開的玉蘭花,本就花瓣輕巧容易落下,現如今更是因為樹乾的晃動抖落下一片。飄飄散散地落在樹下人的肩頭和烏發間。
不經意間抬眼看去,恰似溫潤的羊脂玉簪彆在了葉姝的鬢發中。
宋朝意垂首銜住她頸側一小塊,低聲感慨道:“膚白勝雪。”
“殿下,臣再加以點綴些許紅梅,可好?”
事實上,他也沒有給葉姝應允他請求的反應時間。
宮道上,提著紙燈籠前來尋人的覓竹,在等到那麼久也沒看到葉姝回來後,去把東宮翻了個遍也未曾找到離了席的皇太女殿下,便到處走著找她。
思及為側宮夫郎大人舉行接風宴時,太女殿下去過集芳園。
覓竹提起衣擺踏入了集芳園,忽然注意到遠處玉蘭樹林裡有一棵年歲已舊的樹在晃動著,帶起樹梢的花吹落。
她凝眸望去,隱隱綽綽透過月光看到有個窈窕的身影雙手往後撐著樹乾,從盤踞著樹根旁堆疊著的銀絲鳳袍可以猜出來是太女殿下。
殿下明日就要離京了,如今夜深這是在做什麼?
覓竹提著燈籠往前走了幾步,這下她算是看清楚了原來自己殿下身前還有一個高挑的身影。
纖細修長的腿正搭在那人的臂彎間,足尖繃得筆直還落下了晶瑩剔透的玉露。
這人的衣袍自樹乾間顯出些許,銀藍絲滾邊的素白。
毫無疑問,是宋家的小郎君。
雨露降下得愈發快了,覓竹腦子裡轟然一聲,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往腦袋上湧,她算是想明白了這是什麼情況了,瞬間轉過身,腳步極其輕且快速地離開了此地。
“殿下,人走了。”宋朝意噙著笑意,在葉姝耳畔輕聲提醒著,卻未曾放她離開。
惱得葉姝湊過去咬了他肩頭一口,留下了個發紅的齒痕。
所幸葉姝這段時間在天青書院和禁衛軍中訓練得多,否則就以宋朝意那般胡鬨到深夜,她第二日是如何也爬不起來的。
換上了出征騎裝的葉姝看向了身後如影隨形跟著自己的覓竹,見她眼神躲閃地不敢看自己,有些疑惑地問道:“覓竹,今日怎麼瞧你似是心不在焉?”
突然被喚到的覓竹像是被驚到了般,連忙對上葉姝的臉,卻在看到她衣襟間若隱若現的紅印子時,眼睛宛如被針紮了一下瞳孔瑟縮著,舉起手中端著的弓箭和閃著寒光的紅纓槍,垂下腦袋訥訥地回答:“回殿下,覓竹無事。時辰不早了......”
葉姝看了眼初初升起的旭日,從覓竹手中接過弓箭負與背上,闊步走出了東宮。
路過偏殿時,葉姝頓了頓,候在偏殿宮門口的仆從看到了皇太女的身影,連忙迎上來。
“阿奎勒還未醒嗎?”葉姝順手掂了掂手中紅纓槍的重量,問了一句。
那位仆從居然被那尖端的冷光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了葉姝跟前,顫顫巍巍地答:“回殿下,夫郎尚在安寢。”
葉姝見狀將紅纓槍扔到覓竹手中,“起來罷。既如此,待到他醒來了,你代本宮傳話給他。”
“今朝出征不知年歲幾何,讓他在宮中安心等著便好。”
“是!奴記下了,願殿下此去凱旋!”
葉姝聞言,倒是笑了笑,“這是必然,那南蠻子不成氣候的。”
將要出宮時,葉姝竟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就在宮門口等著她。
是葉江知。
春寒料峭,他還披著葉姝送到他宮中的金雀翎披風,陷於白狐絨領口間的俊顏蒼白卻柔和。
葉姝在他麵前站定,葉江知聽到動靜望向她。
站在他麵前的太女,換下了昔日的玄衣鳳袍,身披銀霜連環鎧甲,滿頭青絲被一頂紫金冠束得一絲不苟,腰間掛著金鸞兵符,看著自己時眸光一如既往地溫柔。
“皇兄,開春天寒,你怎得來這?”葉姝伸出手,果然觸及了他冰涼的雙手。
葉江知抿唇笑了一下,從袖中抽出了一枝折下的柳條,抬手彆在了她的衣襟間。
目光一掃,便看到了隱沒在衣領下頸側交錯的紅痕,指尖一頓若無其事地收了回去。
他琥珀色的眼眸微沉,臉上卻顯出溫潤的笑意來,“古人常言折柳送彆,阿兄自然是也要這般做的。”
說著,葉江知還攏了攏她的衣襟,直至將所有的痕跡都遮了個乾淨。
耳畔葉江知說話的嗓音如天青山西側融化了的泉水,潺潺流淌進人心間,像是撫平了所有的思緒。
“此去一彆,阿寧切莫掉以輕心,沙場刀劍無眼,阿兄便在京中靜候你佳音了。”
葉姝眼眸眨了眨,眉眼彎彎地笑道:“皇兄莫要過於掛心,需得珍重身體。”
話音落下,她錯開身,借著角度輕輕吻了吻葉江知的眼尾。
葉江知低下眉眼,凝著少女姣好的唇出神,竟然大著膽子摟過葉姝腰,含住了半點朱唇而後才放開她。
瞬間,宮門前的觀心和覓竹二人都是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什麼都沒見著的狀態。
出了宮門,葉姝提起紅纓槍翻身上了鬃毛皆黑的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