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武侯帶著內務司的人回到府上時, 裴三郎正帶著圍脖、手套、襪子、新靴子在對麵陳武侯家送溫暖。
冬天冷, 一場感冒就可能要了性命, 洗熱水澡更是費水費柴火, 自入秋變冷之後就極少有人會洗澡,臭腳更是無可避免的事。穿靴子不穿襪子, 靴子一穿好幾個月, 想不臭腳是不可能的。
鎮武侯借了陳武侯的醫匠, 對於裴三郎裝病的事並沒有瞞著陳武侯,第二天登門道謝時就已經如實相告。
陳武侯私下都得感慨句, 鎮武侯好歹也是天子近隨出身,朝武侯府是欺人太甚。朝武侯世子, 一個侯世子堵住道不讓一位侯爵回府, 無論從哪方麵來說都是他不占理。
大家都是軍功晉升,朝武侯封侯的那一戰是怎麼回事,大家心知肚明,隻是他收拾得乾淨沒留首尾讓人抓不著把柄,再加上身後有父兄依靠,而鎮武侯沒根沒基, 當年的天子還隻是太子, 正跟眾多庶皇子鬥得焦頭爛額哪顧得上鎮武侯這點事, 鎮武侯不得不吃下這個啞巴虧。
事隔二十年, 朝武侯都病重了, 朝武侯的父親、大哥先後辭世, 現在任湯公的是朝武侯的侄子, 跟朝武侯府已經是兩座府宅的兩戶人家。親生父子、嫡親兄弟跟堂兄弟關係比起來,那差的不是一點半點,如今的湯公府不可能再像當年幫朝武侯那樣出力幫朝武侯世子。朝武侯世子但凡有點心眼,在他父親病重自己爵位未到手之前都該好好縮著。他倒好,眾目睽睽之下親自送上大把柄。鎮武侯再窮酸,那也是侯,天子親封的侯爵,品級上比鎮武侯世子高出整整一個品級。從禮法尊卑上講,朝武侯世子理當跪地給鎮武侯讓路,他非但不讓路還派牛車戰奴堵路,這就是藐視禮法。鎮武侯的嫡三子才七歲,朝武侯世子與能七歲小兒起口角還下毒手,可見心胸之狹小、為人之狠毒。目無尊長、眼光短淺、狂妄自大、心胸狹小、為人狠毒,這就是如今大夥對朝武侯世子的評價。這樣的人想襲爵?僅堵路不讓鎮武侯回府這一條,他就過不了太禮府。他封侯的表書遞上去都得被駁回來。
陳武侯救下鎮武侯嫡三子的事也已經傳開,與朝武侯世子的壞名聲相比,陳武侯那就顯得高大上得多。雖說是舉手之勞,可誰不願跟仗義之人做朋友呢?有個好名聲貼金,誰都樂意。裴三郎裝不裝病什麼的,在陳武侯這裡完全不是事兒,倒是他七歲小兒能自己想到這麼一出,倒讓陳武侯挺稀罕的。
陳武侯聽到裴三郎登門道謝來了,趕緊讓人請進來。他什麼都沒來得及問,就遭到了裴三郎的圍脖、手套、襪子的攻略,甚至還叫仆人打來了熱水洗了個熱騰騰的熱水腳,穿上了新襪子和穿上了新靴子。
裴三郎送了陳武侯一打襪子,對他說:“你每日換一雙襪子,保證吸汗不臭腳。襪子換洗方便,隨便洗隨便晾。”他還把自己的靴子脫下,把穿著雪白的羊毛襪子的腳伸到陳武侯麵前,說:“你聞聞,不臭。”
陳武侯屏住呼吸,嫌棄地推開裴三郎的腳,穿好靴子,走了幾步試試,問裴三郎:“你說這些物什是你造的?”
裴三郎得意地說:“我還造出了馬鞍。我父親今日帶馬鞍進宮獻給天子。”
獻給天子?陳武侯詫異地扭頭看向裴三郎,問:“馬鞍?何物?”
裴三郎又把他的馬鞍巴拉巴拉地一通推銷。
陳武侯將信將疑。
裴三郎見他不信,當即派小廝回去把他的馬鞍取來讓陳武侯試試就知道了。
陳武侯看到馬鞍是鑲銅的,就不由得多看了幾眼裴三郎。都說鎮武侯窮,他看鎮武侯的穿戴可不窮。裴三郎一個七歲小兒的座具,竟然是鑲銅的,真不像窮的。他說:“行不行的,一試便知。”當即叫上裴三郎去他的後院練武場,讓人牽馬過來。
馬裝上鞍,陳武侯在裴三郎的指點下踩著馬鐙翻身上馬,試了試,挺穩。
裴三郎說:“你跑一圈試試看。”
陳武侯拍馬出去,跑了一會兒,速度逐漸快起來,一圈跑完又一圈再一圈還一圈,這才繞回來,翻身下馬,打量著裴三郎,明顯是想問:割愛否?又有點拉不下臉。
裴三郎讓人把馬鞍拆下來。他看陳武侯心癢癢的,也不吊他胃口,說:“若是天子能允許我父親造馬鞍,第一批出來的馬鞍,我給您留十具,如何?”
陳武侯兩眼放光地問:“當真?”
裴三郎說:“要給錢的。”當即把馬鞍的價格報給陳武侯。
那價格貴得讓人肉疼。陳武侯也隻肉疼了一下就跟裴三郎定下了,說:“一言為定。”笑笑,拍拍裴三郎的背,摟著他,說:“走,請你吃肉。”他又看了眼馬鞍,眼裡有了幾分深意,心說:“這鎮武侯還真是深藏不露。”這對門鄰居的,走動起來不是壞事。
他們剛回到廳裡,就有鎮武侯府的仆人來請裴三郎回府。
裴三郎當即向陳武侯告辭,趕回府裡,就見到客廳還坐兩個不認識的中年人。這兩人一身貴族氣質,腰纏金鑲玉的帶子,衣服上還繡有鳳凰紋飾,妥妥的皇帝國戚。他當即上前拱手,向鎮武侯行禮喚了聲:“父親”又向來者行禮,“見過兩位貴人。”
來的這兩位是大鳳朝宗室,公爵,一位封號是“望”,稱作望公,另一位封號是“誠”,稱作“誠公”,都在給皇帝打理皇宮內務的太內司任職。
大鳳朝的封地全是城池,不設封國,因此公爵隻稱公,不稱“國公”,“國君”隻能用來代表皇帝。這個世界沒有太監,內務司也不叫內務司,而叫太內司,其諸多職務由皇親國戚擔任。
望公擔任太內司監司,是太內司的一把手、瓢把子。誠公則是分管領導,在太內司下設的置辦司擔任司掌一職,相當於後世的采購部部長。
裴三郎原以為這二人是為馬鞍而來,結果竟然是為了買手套,天子親口禦指要買他家的手套,讓太內司購置。
鎮武侯雖然是裴三郎的父親,但將來能夠襲爵和繼承家業的是長子,裴三郎是要分家出去的,而這買賣也是裴三郎的,哪怕是為了公平和兄弟和睦,他也不能替裴三郎做主。
望公和誠公活了大半輩子,頭一次遇到讓一個七歲稚童來談皇家內供這樣的大買賣的,神情不免有幾分微妙,看向鎮武侯的眼神是:你沒開玩笑?
裴三郎一聽,買手套呀,那就在商言商唄。不過自家老爹是真給力,連手套這樣的小買賣竟然都能賣到皇家去,不愧是憑著一對石錘五個戰奴就能混到封侯的人,給老爹的三成分紅可真沒白給。
他當即坐下,令小廝把他房裡記在竹板上的產品清單和樣品拿來,當即向二位采購商介紹起自己的產品種類、效用、價格、原材料和生產周期。
手套從粗麻、細麻、羊毛線、兔毛線、毛皮手套,半指的、包住全部手指的各種款式都有。
圍脖就是細麻線、羊毛線、免毛線三種。
襪子因為是冬季,都是羊毛襪,隻有一種款,但分男女式樣。
寫有詳細產品信息和價格的竹板標簽掛在樣品上,望公和誠公看貨的同時想價格、材料都方便。
望公問:“鎮武侯獻給天子的手套是哪款?”
裴三郎挑出皮手套,說:“這個,我一共隻做了十副。”
望公和誠公都不由得打量起麵前這七歲小兒。小小年齡,談起生意那老練勁簡直就像活了三十歲的世族豪商。
裴三郎說:“儘管放心使用,我這手套、襪子、圍脖已經賣遍朝城,但凡出得起家資的都要買幾套禦寒。”
皇家采購自然是買最好最貴的,開口就是羊毛、兔毛、毛皮的先來一千,他們帶走。
生產線在朝城,你讓我現在給你生都生不出來。裴三郎請他們坐下,告訴他們,次此進京的主要目的是向天子獻馬鞍,這些物什都是在朝城造的,這個季節冰雪封路,從朝城運送物資往返京城,最快也要四十天。他是萬萬沒敢去想手套能入天子的眼成為皇家內供,因此沒有準備,如今要織手套襪子還需要再購買毛皮日夜趕工。即使他想立即把貨供上,砍了他的腦袋,他也拿不出來。他給出的方案就是在京城置地買皮料、奴隸開始做,這樣順利的話,十日後就能有產出,之後就能源源不斷地供應太內,不管是五日一送貨還是十天半月一月送貨都方便,當日產當日送也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