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青鸞發現太卜照著畫回去的圖以及傳聞都沒有真正見到它可怕,那圖真像是把煉獄搬到了畫裡。她聽到腳踩在雪上傳來的嘎吱聲,隻覺一股寒戰瞬著背脊直躥天靈蓋,幾乎下意識地把手按在腰上的天鸞劍的劍柄上,在心裡默念,“裴曦那麼神異,他鑄的劍能斬一切鬼怪。”壯好膽,扭頭,就見到裴曦正端端正正地跪下,叩首,行禮。
她深吸口氣,壓住那差點被嚇得撲通狂跳的心臟,說:“起。”
天子也有點冒冷汗,待聽到自家女兒的聲音都有點變調,知道她也有點怕。他強自鎮定,狀似隨意地問:“你這畫……是如何做到發綠光的?”
雪地裡跪久了傷膝蓋。裴曦趕緊起身,說:“回陛下,有一種奇石,在有光的地方放置一會兒,就會發出這種顏色的光。我把它磨成了粉,混在朱砂墨裡,讓工匠畫上去,就成這鬼樣子了。這光和熒火蟲的光相似,我便稱呼它為熒光石。”他說道:“有一種名為磷石的東西磨成粉點著後,還會飄墳地裡的那種鬼火,綠油油的藍幽幽的,飄在空中燃燒,比這個效果更好。”
天子:“……”
太卜:“……”
長公主說:“父皇,天色已晚,我們回宮吧。”
天子頷首,滿臉溫和地對裴曦叮囑句:“夜已深,你也早些回去休息,那些用心險惡的謠言不必放在心上。”他說完,似很隨意地抬手,用一種護崽的動作攬住聲音略微透著點壓抑顫抖的嫡長女,帶著她回到鑾駕上。
裴三郎躬身送走天子父女,又抬眼看向那拔舌煉獄圖,心說:“你們都有屍體被燒要下烈火煉獄永生不得超生的說法,還怕我這區區拔舌煉獄,難以理解。”他朝旁邊的太卜拱拱手,告辭。
天子在鑾駕裡坐穩後,瞄一眼自家嫡長女,悄聲問:“嚇著了?”小臉都嚇白了。她上次嚇成這樣,還是裴略獻來馬鞍後不久,她自己跑去騎馬,結果馬受驚發足狂奔。他帶著親隨軍追上她的時候,她抱緊馬脖子趴在馬背上,臉色跟這會兒差不多,待把她從馬背上抱下來,還嘴硬“父皇,我沒被嚇到。”沒被嚇到,你被抖呀。
羽青鸞回道:“沒。”神情淡然,背挺得直直的。
天子感慨道:“裴曦有大才。那惡鬼呀……”他瞥見自家嫡長女猛地打個激靈,安撫地輕輕拍著她的背,說:“你沒上過戰場,沒見過死去多時的那些人。野地裡,那些死去多日未曾掩埋的屍體便是這模樣。朕猜測裴曦當是去莊園的路上見到路旁的屍體,他膽小,嚇著了,回頭就來嚇唬那些公侯們。公侯們不知有熒光石,方才覺得可怕。”
羽青鸞想到外麵的傳聞都在說裴曦去過地獄,不禁扭頭看向她父皇,卻是不好說這話,於是又扭頭看向賑災大營。
除了親隨軍大營,她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大一片營帳。
裴曦做的事,做好了,能讓朝廷強盛起來,徹底擺脫受製於封地公侯們的困境。一幅拔舌煉獄圖便能吹散謠言,說明造謠的人並不知內情,隻是通過看到的加以揣測便加散布。
裴三郎忙到他大哥回封地都沒時間送。
二哥在瑞臨長公主手底下乾采買。
采買是個來錢很快的肥缺,不止是采買,整個賑災,在那些公侯貴族們看來都是肥缺,這裡堆的都是錢,可以隨便拿的錢,朝廷拿錢給這些窮鬼過冬,瘋了吧,窮鬼們都能拿的東西,他們憑什麼不能拿。
瑞臨長公主招人的時候,招募要求清清楚楚地著,乾苦活,沒錢,也不能拿賑災物資,否則天子劍定斬不饒。
可還是有人覺得她說來玩笑的。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還沒摸清楚一同來乾事的這些都是什麼人,也沒搞明白有哪些物資,待熟了之後,各種手都伸出來了。
裴曙被人慫恿收錢和采買時吃點回報,他長了個心眼,先問了句裴三郎,錢能不能收,回扣能不能吃。
裴三郎很是大方地讓他二哥放心去,他一定會厚葬二哥的,還問他二哥有沒有看好的墳地,他可以先修起來。
裴曙:“……”
自家弟弟操持的這事,又常年留京,話到這份上,雖然不好聽,但也明白這裡麵的輕重。於是,他任憑彆人怎麼慫恿,甚至給他下套,哪怕被逼賠錢再納了房小妾回府,也沒敢收錢和吃回扣。
晉公的親侄子,仗著主事的是他的嬸子,又是長公主之尊,沒人敢得罪,於是趁著在賑災大營當差的便利,不僅倒騰賑災物資,還把帳篷裡的人強行捆走賣成奴隸。
事情當天便傳到了瑞臨長公主的耳裡,她親自帶著人來查實,人、販、物拿個正著。
她把救回來的災民、晉公的親侄子、倒賣出去的物資一起帶回賑災大營主帳前,公布犯事者的身份來曆、保薦人、所犯何事、人證、物證,之後,當場請出天子劍,當著所有人,斬了!
她是保薦人,又是賑災的主官,她識人不清,罰一百兩金子用來賑災。
一百兩金子,這是多少災民們幾輩子都攢不來的錢,他們多少人連金子長什麼樣都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