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看著這空蕩蕩的冷冷清清的宮殿,心跟刀子剜了般難受,這宮裡少了青鸞,煙火氣都沒有了。
他把皇後從輪椅上扶起來,扶他到榻上坐下。
皇後有些感慨地笑著說道:“我這身子骨,要是沒這輪椅怕是連天凰宮的門都出不去。”
天子說:“我背你。”
皇後嫌棄,說:“得了吧,你也是一把老骨頭了。”她說道:“裴曦是個妥帖的。”說完,又朝太子剛才離開的宮門口看了眼,微不可聞地暗歎口氣,再對天子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把他們撫養成人,安頓好,便算是對得起他們。”她又看向宮室深處,那裡還有三個夭折的兒子的靈牌,做父母的,對不起的是他們。
天子握住皇後的手,說:“待百年之後,三個孩子遷葬回我們身邊。”
皇後輕輕點頭。不止是三個夭折兒子的,建承泰天子陵時,他們便在陵墓一側按照太長公主的規格造了座陪葬留給青鸞,不知道青鸞百年後能不能葬進去。至於飛鳳,他是未來的天子,將來繼位後,自有他的天子陵。
女官領著端著熱水盆的宮侍和宮女進來,告訴他們,回宮前,青鸞長公主吩咐了,讓他們泡個腳舒緩下筋骨,以免腳酸。
天子點頭,坐下,宮侍們和宮女們這才上前,替他們除去鞋襪為他們泡腳。
女官按照長公主的吩咐,安頓妥當天子和皇後,等他們睡下後,又再檢查了一遍宮室,這才滅了宮裡裡的大部分燈,留下幾盞留夜的燈,出了宮室,去到廚房查看廚娘為明日早膳備膳的情況。
水果、蔬菜是傍晚時分運進宮的,很是新鮮。她把明日早膳要煮食的食材拿去喂給試毒的雞犬,又把廚房檢查遍,確定無遺漏之後才落鎖,去旁邊的女官宮室休息。
送走賓客,長公主府安靜下來。
裴三郎盯著仆人把各處都收拾好才回到主院中。他回去時,羽青鸞已經洗漱完,正在翻看他畫的那些設計圖紙,旁邊還有一疊筆記和草稿。
羽青鸞見到他過來,便指著紙上事先列好的問題求指教。她若有所思地說:“你的這些作坊、店鋪,看似滿地開花,卻似……”
裴三郎問:“似什麼?”
羽青鸞說:“棋盤落子。”她與父皇下圍棋,棋子是封地,棋盤是天下。裴曦的步局,似在謀封地,又不是,似乎同樣牽扯著天下。
他的生意買賣跟瑞臨長公主所掌管經營的那些作坊買賣和商隊相比,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可……她總有種感覺,他繞著朝廷的買賣、商隊做掩護,悄悄地在埋棋。
院子裡隻有他倆,沒旁人,無需顧慮什麼,她便把自己的困惑問了出來。
裴三郎在羽青鸞的邊上坐下,指指臉頰,說:“親一下,補課費。”
羽青鸞在他的臉上輕輕地捶了拳。
裴三郎說:“說好了不打臉的。”
羽青鸞說:“並無。”
裴三郎噘著嘴哼了聲,提起毛筆,寫下“市場經濟”四個字,然後,他又寫下當初給瑞臨長公主講課時沒有講到的幾個字“國之興衰”。
羽青鸞的眉頭一跳,看向裴曦。
裴曦又再寫下兩個字,“國力”。
羽青鸞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裴曦說:“往大處說就是這個,往小了說就是穿衣吃飯活下去。錢莊呀、糧鋪呀、修棧道、建客棧、想造船開通水運,這些都是為了這個……”
他給羽青鸞補課的同時,以自己的產業為課題樣例,在講課的同時也讓羽青鸞進一步明白他是在做什麼,為什麼這麼做,把自己的產業交給她。
他要出遠門,到大鳳朝四處走走看看,找一塊將來他倆能夠安身立命不懼那些累世公侯們反撲的封地。按照現在的交通水準和路上所遇到的危險,他一兩年都不可能回得來,甚至就那麼……涼在外麵了,也是有很大可能的。
他的父母早掙夠了養老的錢,即使沒了他,還有他的大哥和大侄子奉養,兩位退休了折騰點生意買賣的老人家,礙不到誰的路,又有天子和皇後護著,不需要他操心太多。
唯有羽青鸞,她是真的需要傍身保命的資本的。
靠山山倒,靠水水乾,千有萬有,不如自己手裡有。
即使他真有個萬一,羽青鸞接手他的產業,多多少少也是點助力,至少錢和糧能充裕些。她有錢有糧,戰奴都能多養幾個,拳頭都能多幾雙。
再就是他離京,裴六裴七他們可護不住他的產業,交給狗蘿莉打理,誰敢來搶,撓死他們。狗蘿莉跟自己嫡親的太子弟弟吵架都不相讓的,那些人不相乾的人來惹她,嗬嗬……他是真的家有雌虎。
裴三郎還是蠻自豪的。當初小夥伴們勸他的,找老婆一定要找凶悍能護住家的,那是真有道理。
他跟三公講開錢莊都是隻想講一分,最後被他們擠出來三分,還有七分爛在肚子裡,跟瑞臨長公主講到商業運作上就算完事。他跟羽青鸞講,那就是他會的都願意講,然後就是看她能學多少了。
時間有限,他好幾年的課程,還有九年義務教育、三年高中,以及日常見識,包括工作幾年的經驗,不是幾個月時間裡能講得完的,就隻能還是挑重點、跟產業有關的,現在實用的講。
如石油、化工業,省了,再過五百年能不能有都不一定。
他給羽青鸞補課隻能在自己府裡補,點燈熬油,堪比高考備戰,他倆在青鸞宮的時候,晚上早點睡補覺吧。
他自己也補課,隻要頭天睡在宮裡,第二天都會上武課。孫大才打他……不能說毫不手軟,就是除了第一天為了給寶貝徒弟羽青鸞掩蓋罪證把他的另一邊臉也打腫之外,其餘時候都不打臉,避開要害專挑打起來特疼的軟肉打,痛得他……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兩輩子從來沒這麼用功地學過東西,爭力早點擺脫毒打狂魔的魔爪。
八月,他剛滿十六,秋收還沒完,天子下詔,讓孫大才帶兩千親隨軍去打通鹽道。
戰事膠著,鹽道不通,天下都缺鹽了。
閔公府難啃,礦鹽開采又貴,天子讓他打通的是他二哥裴曙那邊的海鹽鹽道。直白點講,乾翻懷公府,打通鹽道,把鹽從海邊運到其他地方,解決鹽荒。
天子詔書是羽青鸞拿回來的,告訴他,“世界那麼大,多走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