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進入寢帳,向裴曦低聲稟報,太卜司的官員求見。
跟太卜司有關的事就是祭祀,這在大鳳朝是頭等大事。裴曦即使怕說話的聲音吵到羽青鸞休息,也得見見。
太卜司的太卜跟匠作司的現任司掌霍渠去找新的國都地址,不知道現在走到哪了。羽青鸞派人去詔他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少卜跟在羽九玄身邊聽用,現在鸞城。如今來見裴曦的,是太卜司的三把手,稱為太祭。
卜,卜算、溝通天意得到神靈指示的意思,卜是直接與神靈通話的人。祭,則是祭祀。雖然卜和祭通常是聯係在一起的,要卜得先祭,但,卜更接近神靈,因此地位更高。
祭祀時要唱祭祀謠,講清楚祭祀哪位神靈及訴求。祭祀謠需要提前擬好稿,以免臨場發揮失當,褻瀆神靈。
太祭覺察到極可能發生了很不好的事,問得心驚膽戰小心翼翼。通常來說,承泰天子和皇後都已經歸天,算是在神位上享受香火供奉的小神靈了,應該是求他們庇護彆人,而這次卻是向更高神位的神靈請求庇護他們。
裴曦在沒跟羽青鸞商議過之前,不能把天子陵的事往外透露,於是以羽青鸞已經休息為名,推到明天早上,把人打發了。
反正祭祀謠就是另類公文,都是固定格式往裡套,最多偶爾加點小花樣,現編都來得及。
羽青鸞一覺睡到天黑才醒。
她醒來時,天色已經黑儘。
裴曦側躺在她的身旁,手搭在她的腰上,睡得挺香。
寢帳中留了盞小油燈發著微光,讓她隱約能夠看見他的臉型輪廓。
羽青鸞賴在裴曦的身邊盯著他看了半天,不舍得吵醒他,也不舍得起床,但沒忍住噴嚏和咳嗽。她打過噴嚏,鼻涕又流出來了,隻得起身去拿紙擦鼻子。
裴曦睜開便見羽青鸞可憐巴拉地坐在床上擦鼻涕,氣她不照顧好自己,又心疼她生病,於是悄悄地在她的背上再打了一巴掌,又去摸她的額頭,發著熱,還有層汗。
大鳳朝的醫療技術,二十年前,感冒生病靠跳大神,經過他在醫療上的大筆投入,各種藥材研究,總算是多了點發汗散熱、化痰止咳的藥,但藥效嘛,隻能說是有比沒有強,能起到一定輔助作用,治點小毛病行,拖嚴重了……那就聽天由命了。
羽青鸞咳嗽有痰,就屬於比較嚴重的範疇了。
裴曦沒法說她,因為她確實事務繁忙。彆人生病歇幾天,是少掙點錢,她歇,那是要命。
他起床傳醫官來再給羽青鸞瞧瞧。她不能好好休息,那湯湯水水藥材、藥膳之類的總得到位。
晚飯後,裴曦見羽青鸞的精神還行,才跟她提起祭祀謠的事。
羽青鸞收到急報已經有兩天,一直拖著沒祭祀,就是因為祭祀謠的事。
祭祀,說謊、蒙騙是褻瀆神靈,會遭來災禍。照實唱祭祀謠,不僅會動搖軍心,更是會坐實之前彆人罵她的話。
她告訴裴曦,剛打下的這座城原是位公爵的封地。封地小,並不富庶,中等偏小的封地,在公府中算是比較差的,屬於名不見經傳那類。可這位律公乾了件比天下公侯們都厲害的事,他在羽青鸞兵臨城下時,獨自一人披甲提戟騎馬出城,到大軍陣前大罵羽青鸞作為公主沒有天子大位繼承權,卻私自占據天子印璽、虎符和天子劍不擁立新天子,是為謀朝篡位,是大鳳朝第一反賊!
羽青鸞這麼些年一直隱隱占據正統優勢,突然之間被人在陣前大罵是反賊,而且,對方還拿出那麼個義無反顧之勢出來罵她。
那叫一個憋屈!
她憋屈之餘,把人拿下了,派人抓他全家。
玄甲軍忙了大半個月,昨天剛把這位律公的全家抓齊了,卻不好處置。
律公把他的披甲人、全家仆人都解散了,連奴隸都放成了良民,之後城門大開,不守、不防,玄甲軍直接進城,接收了他的封地。
照理說,該給律公按照主動投降、優待處理,可他把羽青鸞這麼一通罵,扣頂反賊大帽子,那到是誅全家還是不誅?
這話喊出來,大家都聽到了,羽青鸞怎麼反駁?她要是不反駁,彆人就有議論。這關頭,還出了她的陵墓塌了、她父母的天子陵也危在旦夕之事。
裴曦見羽青鸞愁得直皺眉頭,心說,“你也是憨直憨直的。”他也明白,公主沒有天子大位繼承權這事,羽青鸞自己底氣也不足。南疆起兵跟造反也是沾點邊的。
按照大鳳朝九百多年的禮法製度上來說,人家罵羽青鸞,也不是罵得沒有道理的。
不過,商業運作,輿論戰、口水戰那都是常規操作了,各種洗白套路一堆堆。
大鳳朝的民風還是非常純樸的,大家都遵行簡單粗暴這個原則,尚武,崇尚強者。最主要的是目前在大鳳朝,論實力,還真沒有打贏過南疆的,裴曦就很有底氣了。
他便給羽青鸞出了個主意。
第二天大清早,祭祀的時候,羽青鸞把那位公爵及他的全家都拉到祭祀台前。
羽青鸞把天子三寶,天子印璽、天子劍、虎符請出來,擺在祭祀台前。
臨時變動,祭祀增加了一場。她今天與這位律公當著神靈的麵,好好辯論她到底有沒有繼位權。
這祭祀在軍中舉行,從大將軍到小兵全軍齊聚,羽青鸞的隨行官員也都在例。
律公的罵話,大家都是聽到的,大鳳朝九百多年的禮法製度,還是有點戳人心的。
羽青鸞請出天子三寶,頂著重感冒由裴曦陪著跳了個祭祀舞、唱祭祀謠,之後,便直接將天子三寶捧到律公麵前,問他,“如今大鳳朝,何人可為新任天子?”
律公答,“自然是遵照禮法,由青鸞長公主擁立一位庶皇子為新天子,助其平定天下。”
羽青鸞問:“擁立哪位?”
律公拱手,將皮球扔給羽青鸞,“此事全憑青鸞長公主定奪。”
羽青鸞冷冷地掃他一眼,拔出天子劍,劍指長空,郎聲說道:“當著神靈的麵,當著天下,立天子劍為證,今,大鳳朝祖廟塌,天子陵崩,公侯紛紛起兵篡位,大鳳朝國祚危在旦夕,天家羽姓後代中,誰能力挽狂瀾重立祖廟、平天下、定國祚,誰居天子大位!”她說罷,手裡的天子劍驟然指向律公,“國祚傳承、天下萬民蒼生之事,豈容你紅口白牙胡攪蠻纏。”
長劍劃過,寒芒閃過,拉出一道長長的血箭!
羽青鸞當場拿律公的人頭祭了神靈!
緊跟著便是第二場祭祀。
祭祀謠唱的是她父皇母後攜兄長來向她托夢示警,告訴她天子陵危、社稷有難,她現在請求神靈庇護她的父皇母後及兄長們,請求神靈賜福,讓大鳳朝的國祚得以延續下去,讓天下早日歸於安寧。
參加祭祀的眾人也再在心中衡量,放眼天下公侯們,確實沒有比得過南疆王的,且,不少人恍然一醒,這已經不是該立誰當新天子,而是祖廟塌、天子陵崩,現在考慮的應該是誰能把大鳳朝的國祚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