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華平領著自己親娘回了他們大房,一進門,她就領著老太太進了裡屋,娘倆就關到房裡說話,帶來的孩子就在外麵跟蕭學農玩,蕭學農不喜歡表哥,人問一句,他說半句,明顯帶著疏離感。
蕭大哥一回來,就看他們哥倆在門口站著,他瞥了一眼,也懶的跟個孩子計較,就轉身進了屋子。
“娘,你今兒來有什麼事嗎?”吳華平倒了一瓷缸子的熱水遞給親娘捂手,她則愁眉苦臉的坐在老太太邊上,一語不發。
老太太見不得閨女這麼一副慫樣子,當下就把瓷缸子往矮桌上一放:“瞧你這點出息!怎麼著,沒事我就不能來了?”
她瞪了一眼閨女,見閨女還是那副死樣子,隻得恨恨的作罷,又重新端起瓷缸捂手,“哼,你婆婆現在發達了,昨兒明明經過我家門,都不上我們家看看,我聽人說了心裡氣不過,這不,今兒就來了!”
吳華平抬頭看了一眼親娘:“我前兩天才跟那邊吵過一架,小姑子現在還生我氣呢,人家怎麼可能上你家去?”她拿了小姑子屋裡的東西,這事不是那麼好揭過去的。
吳老太太眨眨眼睛,雙手一攤:“我又不知道!”想起兒媳婦穿著人家姑娘的衣服,她口氣也沒剛才那麼硬了,
“你也是的,怎麼不早早跟人說一聲呢,我記著解放不是經常給那邊寫信嗎,當時你就應該跟解放說一聲,讓他隨便在信上提上一句兩句不就行了嗎?偏你不提,落到現在被人發現,人家能不跟你吵架嗎?”
她閨女做事就是毛躁,這個早就應該跟人打招呼的,如今被人自己發現了,那性質就不一樣了,人家心裡能高興才怪。
吳華平一臉驚愕的看著老太太:“你,你這讓我怎麼說?說解放啊,我偷拿了小姑子的東西?我要是這麼說,他蕭解放一準要跟我離婚,你信不信?”
虧的她娘說的出口,她又不是不知道小姑子在家裡的地位,敢情她嘴皮子翻翻,所有的不是都是她擔著唄。
吳華平說了兩句,又覺得沒意思,橫豎事已至此,埋怨老太太也沒有用,她深吸了一口氣,
“娘啊,這事你就彆管了,總之以後你就彆上你閨女這兒來打秋風了,我也再沒東西給你,再要給,你女婿蕭解放就得跟我離婚了,上次小姑子就已經勸她大哥跟我散夥了,是我哭著求著才把事情揭過去。”
老太太本來被閨女那麼埋怨,臉上還很不自在,後麵聽說她小姑子居然敢摻和大哥房裡頭的事,又立馬來了精神:
“什麼,她一個小姑子居然管兄弟屋裡頭的事?”老太太突然站起來,“你等著,我這就給你主持公道去!”說著就要出去找人說理。
吳華平一看親娘又要給她惹事,一把抱住老太太的胳膊死活攔著不讓她出去:“您老有事就說吧,我跟小姑子的事,您老就彆管了!”她娘要是摻和進去,沒準兒今兒她就得回娘家。
吳老太太被閨女抱著動彈不得,隻得妥協:“你個死丫頭,我好心幫你出氣,你居然不領情,行吧,以後你要是在婆家受了氣,你可彆找我訴苦!”
吳華平強按著老太太坐下:“娘,我不找你,你也彆找我!”吳華平氣呼呼的往床上一坐,心裡對娘家也有了怨氣,
“自打我婆婆跟著小姑子去了城裡,您老就隔三差五的來我這兒,每次走都不空手,你也知道我家的情況,那些東西,可都是我從自己嘴裡省出來的。”
“加上前麵小姑子的事,解放已經不相信我了,如今家裡的大小事都不讓我管,您老想再從我這裡弄東西回去,怕是不能夠了!”
吳華平本來還不想說的,但她為娘家做了那麼多,她娘還這麼隻想著自己,一點不顧她的死活,她也沒什麼好顧忌的了。
吳老太太倒不想自己隨口說了一句,居然就把閨女惹毛了:“你這丫頭,我就隨口那麼一說,你倒還跟我甩起臉子來了?”看閨女像是還在氣頭上,她又緩和了語氣,“行了行了,知道你不容易,我這次不要你東西就是了。”
說完老太太又歎了一口氣,“你說你這個丫頭,自打你嫁進蕭家,享了這麼多年福,娘有找你幫襯過家裡不?現在要不是你幾個兄弟生了一堆孩子,家裡實在困難,我能舔著臉找你嗎?”
世道變的也太快了,以前生孩子有生產隊,他們家生的孩子多,每天光分的糧食就比有些人家上工掙工分分的糧食還多,靠著這個,她家在村裡過的可不賴。
如今是不行了,生產隊一解散,分的地倒是不少,但能乾活的就那麼幾個,剩下的全都是張嘴吃飯的,她這才沒辦法,打起了閨女的主意。
吳華平低著頭,沒敢看老太太:“侄子們都大了,該下地就得下地,我們小時候誰不是一點大就被你帶著下地的?如今輪到孫子輩....怎麼就不行了?娘,你也彆太精貴他們了,都是鄉下人,再精貴又能怎麼樣,還不是土裡刨食的命!”
要不是看在親娘之前沒有找過她的份上,她怎麼會這麼忍著,不過現在她自身難保,也無能為力了。
而且她家也不富裕,她那麼乾,家裡幾個孩子還有她男人都對她有了意見,她總不能為了娘家,真把自家拆了吧。
吳老太太聽閨女話裡話外竟然都是不想管娘家的意思,麵色沉了下來:“你是真打算不管家裡了?”
吳華平停頓了一會才抬起頭看著老太太:“娘,你閨女也當娘了,也有幾個兒子,我家老大今年都十二了,我要是顧著侄子,我自己的兒子誰顧?”
話說到這裡,吳華平索性將心裡的話都說了出來,“娘,從小你就告訴我,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以後在婆家自己忍著些,彆有事沒事就往娘家跑,就算我跑了,你到時候也沒空幫我出頭,娘,這些話我都記著。”
說起那些,她的聲音有些哽咽,“我命好,遇上我公公婆婆,公公雖然厲害,但從來不跟我們做兒媳婦的打交道,婆婆偏心小姑子,但對我們幾個兒媳婦基本上一碗水端平,所以這麼多年來,我也就沒找過娘家。”
“後來你說家裡有困難,讓我做閨女的幫襯,我也幫了,可我跟你女婿也就是個農民,比不得我家小叔有本事,還能有彆的進項,我們就是土裡刨食的,麵朝黃土背朝天,沒那麼大本事幫著我幾個兄弟養那麼多孩子,我養不起!”
吳華平揉了揉眼睛,認真的看著老太太:“娘,你以後就彆來了,要來,就隻能當個親戚,我做閨女的逢年過節該有的不會少你的,其他的,你閨女沒那本事!”
吳老太太聽閨女將十幾年前的舊事都翻了出來,心想以後怕是真靠不上閨女了,她麵色有些蒼白:
“沒想到你連那些都還記得!你娘我是舊社會過來的,你姥姥也是這麼跟我說的,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
老太太看閨女低著頭不接她的話茬,她嚅動了嘴唇,轉而說起了彆的,“行,行,你是嫁出去的閨女,論理我是不該找你,但是閨女啊,你真忍心看著你的侄子們餓肚子?”
“娘,如今都包產到戶,隻要家裡勤快些,哪裡會餓到我幾個侄子?”吳華平不想聽親娘還說這些,“娘,我和解放要養四個孩子,不比你幾個兒子輕鬆,你心疼他們,你也心疼心疼我,都是你生養的,你怎麼就這麼偏心!”
到了蕭家,她才曉得姑娘家還能過那樣的生活,被親娘寵著,被兄弟們照應著,穿的吃的全都緊著她來,這是她一輩子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老太太深深的看著自己的閨女,一時之間有點陌生:“彆人家都是這樣的,我也沒怎麼苛待你呀,你怎麼,怎麼就....”她閨女怎麼有這麼多牢騷呢,她自己不也這麼過來的嗎,她埋怨誰了?
吳華平想也不想的就反駁:“蕭家就不這樣,你看見我小姑子沒,她也是當閨女的,可她就啥也不用乾。”
吳老太太本來還以為閨女能說出個什麼子醜寅卯來,敢情說的是蕭家閨女,她一個沒好氣的就用手指點著閨女:“你想跟她學?你也不打聽打聽,這十裡八村,有幾個能跟她一個樣兒?”
老太太似是想起什麼,一臉的嫌棄:“她啊,就是享福享多了,結果男人跑了不說,還把親爹克死了,你可彆學她!”
老太太還想說些什麼,結果房門突然被撞開,蕭大哥一進來,就一把揪著丈母娘的衣領子:“你說什麼呢?啊?說誰克死我爹,啊,你有本事當著我麵再說一遍!”
蕭大哥一進門,就見房門關著,他怕自家媳婦又被老太婆給蠱惑,就彆在門後偷聽,前麵聽他媳婦幡然醒悟,心裡麵聽的高興,正準備出去,沒成想轉眼就聽老太婆說自己小妹的壞話。
說其他的還罷了,關鍵拿他爹說事,這就不能忍了,古語說的好,死者為大,他爹都去世好幾年了,他丈母娘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拿他爹作伐子,他做兒子的要是再不出聲,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吳華平剛才聽娘說的過分,正想勸呢,就見她男人衝了進來,她一看不好,就趕忙上前拉架:“解放解放,你先鬆開我娘,她說的不對,我給你賠不是!”
老太太也沒想到她跟閨女說個私房話,會被女婿聽見,還好死不死說的是他親爹,老太太自知理虧,接著閨女的話茬趕忙給自己找台階下:“哎喲,哎喲,女婿哎,我年紀大了,可經不得這些,你趕緊撒手,老太婆喘不過氣氣了!咳咳咳....”
吳華平掰著蕭大哥的手:“解放,看在我的麵子上,先撒個手,回頭我去咱爹的墳頭上磕頭賠罪,行不行?”
蕭大哥哼了一聲,才鬆開吳老太太的衣領子,他退後兩步,兩隻眼睛還是死死瞪著丈母娘:
“我敬你是我長輩,每次上我家來,都好吃好喝的伺候著,您老現在背著我那麼編排我爹,還說我小妹的不是,算怎麼回事?”
蕭大哥想起從前那麼敬重丈母娘,結果一點好沒撈著,親爹和小妹還被她作了伐子,越想越氣,說出話也越來不客氣。
“我小妹怎麼樣,有我們幾個呢,還輪不到外人說閒話?”就他丈母娘這樣的,也好意思說他小妹,他小妹又沒吃她家大米,她管的哪門子閒事!
吳老太太喘著粗氣,沒有說話,吳華平瞥了一眼親娘,又一臉祈求似的看著蕭大哥:“這次是我娘不對,你,你,就算了吧,我回頭跟咱爹賠不是。”
看蕭大哥不再說話,她又拉著臉走過去輕輕拍著老太太的後背:“娘,歇會你就走吧,等我空了,我就回家看你去。”
吳老太太瞄了一眼女婿,又看了一眼閨女,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算了,今兒出師不利,回頭等親家辦酒,她再來試試。
這麼一想,老太太點了點頭:“行,我這就回去,不過我們一大早出門,連早飯都沒吃,你給整兩個餅子,我撐得住,你侄子還是個孩子,他可耐不住!”老太太說完,就耷拉著眼皮,這次來真是虧大發了,連頓午飯都沒撈上。
吳華平定定看著她娘,不過老太太淡定的很,一點沒有不好意思,她看了一會,最後氣的沒法子,一句話沒說,轉身就去了廚房。
蕭解放冷眼看著,也沒說什麼,幾個餅子罷了,他還給的起,隻是丈母娘這幅死乞白賴的樣子,真是讓人看不起。
吳老太太複又坐下,端著剛才的瓷缸子喝水,她看著女婿就坐在床沿不走,她也不敢輕舉妄動,就也那麼坐著。
這邊蕭母知道吳老太太沒走,也不敢將好菜都拎出來,她怕那老太婆突然殺個回馬槍,到時候賴在她家不走,真要那樣,小林準備的這麼些好菜不是白白便宜了親家母了嗎。
沒的肉切,兩個兒媳婦手上也沒閒著,一個切土豆,一個揉麵,順便在跟老太太說些村裡半年多來發生的趣事。
聽說村裡有個知青竟然回來搶孩子,蕭母腦袋一機靈:“還有這事?那個張知青不是走了好幾年了嗎,怎麼還回來了?”
說到村裡的八卦,蕭三嫂立馬就兩眼放光:“誰說不是呢,我記得當時跟潮生就是前後腳的事!”
蕭三嫂想起那天的場麵,還一臉驚歎,“還彆說,這人一回了城,人還真就一樣了,我記得他在村裡的時候也就那樣,灰頭土臉的,跟我們鄉下男人也沒什麼兩樣,跟咱們潮生更不能比。”
彆的不說,就前妹夫的長相,那正是沒的挑,蕭三嫂想起前頭的那個,又忍不住想起眼下的這個,心說小姑子的命怎麼就這麼好呢!
“如今再從城裡回來,那真是不一樣了,臉也白了,手也淨了,頭發梳的程亮,身上穿的呢子大衣,哎喲,瞅那架勢,我打眼一瞧都不敢認!”
蕭二嫂聽弟妹說的逗,也跟著笑:“可不是麼,我當時見了也不敢認,還是邊上的白家嫂子跟我說是那誰,我才模糊想了起來。”她說著說著,突然轉頭問蕭母,“娘,你們在城裡,見過潮生沒有,他應該也變化很大吧?”
蕭三嫂聽二嫂這麼問,也好奇的看著蕭母:“應該見過吧,那芮芮可是他親生兒子,我記得以前潮生沒事就喜歡抱著芮芮四處轉悠,我好像還見過他給孩子換尿布呢,鄉下男人都不乾這個。”
說起這個,蕭三嫂也有些唏噓,當時看著,她都以為他們都走一輩子,沒成想沒過兩年,家就散了。
蕭母本來還在想著搶孩子的事,被兩個兒媳婦一打岔,冷不丁有些恍惚,再聽小兒媳婦的話,當下就將老臉一拉:
“見個屁!我進城半年多,一次也沒見過!”黑心肝的玩意兒,連自己親生的一雙兒女都不見,當初他們真是瞎了眼,看錯了他,“以後你們就當他死了,也不用在孩子們麵提起!”
兩個妯娌對視一眼,倒是沒想到潮生會把事情做的這麼絕,蕭三嫂看老太太不高興,趕忙應承:“不提,以後都不提,我看新妹夫就好的很,對小妹上心,又有本事,咱們小妹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就是就是,娘,你就等著享福吧!”蕭二嫂趕緊跟著附和。
蕭母停下抹灰:“享什麼福啊,你們兩家還欠著債,老大家又那樣,我這做長輩的哪裡能放的下心!”想起大兒子,還有糟心的兒媳婦和親家母,老太太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你們不要著急,日子還長著呢,彆太苦著孩子!”
說到孩子,老太太又想起剛才搶孩子的事,“對了,你們剛才說的那什麼張知青,他乾什麼回來,怎麼還搶孩子來了?”
蕭三嫂看老太太似乎對這事很上心,就又接上剛才的話茬繼續說道:“還能為什麼?沒兒子唄!好像是城裡計劃生育不讓生了,他跟後頭娶的那個生的是閨女,這不,他就想起鄉下的兒子來了。”
也是黑心肝,人家英子跟了他六年,一天福沒有享到,他才一翻身,說走就走了,如今回來還是跟她搶孩子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