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滴個老天爺呀,怎麼就不下道天雷劈死她啊,如今卻來害我們老侯家,嗚嗚.....”自從小將們離開,候母就癱在地上沒起來,一邊嚎一邊罵,時不時還來點招牌動作,類似拍手、捶地,指天指地之類的,誰勸也不好使,累了就嗚嗚哭一會,歇好了,就又接著罵。
比如現在,老太太仰著頭,雙手握成拳,狠狠捶著水泥地,哭的撕心裂肺,像是死了親娘一般,“我們老侯家這是造了什麼孽呀,攤上這麼個掃把星.....”
家裡攤上這麼大的事兒,侯父也沒什麼精神頭勸老太婆,看著空蕩蕩的客廳,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他索性也癱在地上。
老頭耷拉著腦袋,還懵著呢,明明之前都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一無所有了呢,他想不明白啊,他侯家也沒做什麼對不起前兒媳婦的事兒吧,怎麼就死盯著他們一家不放過。
候孝東靠在牆邊,抬頭看著天花板發呆,這家空的....也就剩下幾個電燈泡了,周小翠好不容易安撫住哭鬨的兒子,一出來就看到這幅畫麵,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我說你們就這麼算了?不趕緊想想辦法,難不成還真等著人明兒來搬東西?”
候父一聽,來了點精神,滿臉期盼的看著兒子:“老大,你再想想辦法,咱們根正苗紅的貧農還能讓個資本家小姐欺負了?”都被人踩泥地了,還想翻身不成!
“就是啊,咱們什麼成分,她什麼成分,我們還怕她不成?不就是舉報麼,不行我們也去革委會舉報她,我就不信了,咱們這麼多人,還乾不過她一個孤女!”周小翠握緊了拳頭,一副要跟人拚命的樣子。
候母這會也不哭了,她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立馬跟著幫腔:“小翠說的對,咱們不能平白被個臭老九欺負嘍,兒子,你趕緊想想辦法。”
侯孝東一陣頭疼:“還想辦法?想什麼辦法?我能想什麼辦法?這要是能想想辦法就能解決的事麼?要真這麼簡單,就不會有那麼多抄家的了。”候孝東實在懶得跟老兩口解釋,解釋也解釋不清楚。
周小翠一想到一屋子家具全沒了,就心疼的滴血,缺了這麼多東西,還得花錢置辦,心就疼了,就算置辦齊全了,估計也沒之前的好使,怎麼想怎麼心疼,說話也就顧不上分寸了。
“你試都沒試呢!”周小翠急的直跺腳,“你好歹想想辦法,你瞅瞅這家裡,都被人搬空了,這口氣你能咽下去?你再,”
“怎麼試?你告訴我怎麼試?”候孝東從小到大就是個說一不二的主,也就他爹媽說話,他能聽兩句,哪裡忍得個鄉下村姑在他麵前說三道四?不等周小翠說完,就強勢打斷。
今兒這事不光周小翠生氣,他也生氣,隻是有些事情吧,他是真沒辦法,但凡有辦法,他難道不會想麼,那麼多錢丟出去,他也心疼啊。
周小翠不知道安慰他就算了,還在那叭叭的說個沒完,話裡話外還埋怨他沒本事,真是想想就憋氣。
“周小翠,你給我聽著,這家裡的事還沒有你說話的份!”
這會人都走了,火氣憋著也難受,稍稍一個火星,就蹭蹭的竄了上來,凶完周小翠,看他老娘還想再說,少不得又多解釋了一句,
“家裡的東西都是人家置辦的,這事廠裡不少人都知道,我就是想抵賴也得賴的過去?還是你覺得我得跟個鄉下潑婦似的的去跟人耍賴皮?”賴也賴不掉!到時候除了丟臉,啥也得不到!
周小翠看孩子爹變了臉,也不敢再逼逼,隻是這心裡吧,跟戳了把刀似的,疼的厲害,心情差的很,小臉拉的個老長,看誰都像欠她一百萬似的。
候母一聽沒戲,又忍不住哭了起來:“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侯父知道沒希望,腮幫子也繃的緊緊的:“哼,她也真能狠的下心,這麼鬨,對倆孩子有什麼好處?”
想起兩孫子,老頭心頭複雜,“我本來還想著不關怎麼樣,倆孩子作為老侯家的種,咱們好好養著,將來孩子他娘也能有個養老的地方,結果人家不領情,反到是倒打一耙!這下好了,啥也彆想指望了!”
候孝東聽自家老頭子說的這麼.....無恥,臉上也有點燒的慌:“爹,這會家裡又沒外人!”至於說漂亮話麼。
候父白了一眼兒子:“我說錯啦?當初什麼光景,咱們真要舍下倆孩子不要,外人也不能說咱狠心!”說到這裡,老頭一臉不爭氣的看著兒子,“你啊,還是太嫩,做事一點都不圓滑。”
候孝東懶得聽老爹說教:“爹,你當這還是咱村呢!”想起接下來還有一堆事,他又是一陣煩躁,“行了不說了,飯做了沒?還是先吃飯吧,吃完還得出去一趟。”
話音剛落,就聽候母肚子咕咕在響,饒是老太太臉皮夠厚,這時候也臊的不行,好巧不巧的,老太太一個不錯眼,正好瞄見兒媳婦在那嫌棄的直撇嘴,老太太哪裡能忍得這屈辱?
正愁一肚子火沒地兒發呢,立馬指著人就開罵:“個小娘皮!膽肥了是吧,還敢笑話我?要不是當初在我跟前後裝尾巴狗,我能定下你?原還以為是個好的,不成想剛生個孩子,就露出狐狸尾巴,整天偷奸耍滑,一看就是壞種!哼,等我回鄉下,肯定要去你們周家村,好好問問你的家教!”
罵了一通,嘴巴都罵乾了,也不見人搭理她,她又是一陣不爽,“你是死人啊,不曉得拉我起來?”
周小翠聽老太婆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一點反應都沒有,反正都聽習慣了,橫豎被罵兩句又不少塊肉。
侯孝東懶得摻和她們婆媳之間的破事,扶著老頭起來,徑直往廚房去,如今家裡的餐廳是啥都沒了,連個能坐的凳子都沒了,候孝東看著空蕩蕩的餐廳,強忍下心中的煩躁。
好在晚飯已經做的差不多,他剛端起碗準備開吃,想起還有倆個孩子在房裡沒出來,又起身去叫人。
老太太剛跟兒媳婦吵完架,就見兒子領著兩個小崽子出來,立時又是一陣火起:“你管他倆乾啥?有本事找他們親娘去,她不是本事大麼,咋不領著孩子自己過去?乾什麼還留下兩個小崽子給咱們養?當咱們老候家好欺負呢,被人當頭打一巴掌,還得繼續給人養孩子?”
“娘,你少說兩句!”候孝東沉著臉,“娘,當著孩子的麵,你好歹說話注意點兒,他倆是你兒子的種,你一口一個小崽子,這是罵誰呢?”說著,就輕推了老大一把,“你奶胡說呢,你彆往心裡去,行了,你領著弟弟去吃飯吧,乖。”
小國強低著頭,輕輕扯了一把弟弟,就往廚房裡走,等倆孩子進了廚房,侯曉東這才壓著嗓門跟老太太說話:“娘,不是我說你,你說話真得注意點兒,如今他們親媽還在發瘋呢,這要是讓她知道了,指不定怎麼報複咱!”
候孝東是真有點怕蕭圓狗急跳牆,畢竟她現在一無所有,什麼事都能乾的出來!
“都這樣了,還怕個啥?”老太太不以為意,如今家裡搬的啥也不剩下了,她還怕她個球?“我看明兒就把這倆孩子送到他們親娘那兒去吧,今兒這麼一鬨,咱們家底都被掏空了,也沒餘錢養倆孩子了,她不是能鬨麼,行,咱們就如了她的意!”
老太太想想那麼老些錢眨眼就沒了,恨的直搓牙花子,這會兒眼裡心裡都是損失的錢,哪裡還有孫子?
候孝東覺得太陽穴隱隱發痛,不停的告訴自己這是親娘,這是親娘,過了半晌,才勉強鎮定下來,他覺得有必要跟老娘說清楚,免得老太太背地裡乾出蠢事來連累他。
他定定看著老太太,說的鄭重無比:“娘,你是我親娘,我再跟你說一遍,以後不能苛待兩個小的,那是你親孫子,你就看在你兒子的麵上,好好待他們,聽清楚了沒?”
邊上周小翠看著,心裡不舒服,憑什麼呀,家底都讓兩個小崽子的親媽霍霍光了,憑什麼還要好好待他們?錢多燒的慌麼!
周小翠不痛快,臉上也帶了出來,看著蹲在牆角吃飯的兩個孩子,目光就跟淬了毒似的。
老太太也不服氣:“憑什麼呀?咱們也不欠她的,哦,把咱家搬空了,咱還得掏心掏肺的給人養孩子?這口氣你忍得下去,老太婆我可忍不下去!”
侯孝東直覺的太陽穴突突跳,氣的說不出來話。
侯父端著飯碗走過來,瞥了眼氣的不行的兒子:“行了,就聽兒子的吧,怎麼說也是老侯家的種,咱養著也就養著了,說出去還能有個好名聲。”
這一點,侯父倒是想的開,不管怎麼說都是親孫子,哪有把嫡嫡親的孫子扔出去的道理,就是老太婆還是拐不過彎,回頭再勸勸吧。
“我是認真的,你們以後不準苛待孩子!”候孝東哪裡聽不出老頭子話裡的敷衍之意,他看了一眼兩個孩子,又小聲跟老倆口聲明厲害,“孩子他媽如今什麼都沒了,就隻剩下幾個孩子,咱們要是對孩子不好,人家真能乾出魚死網破的事來!”
想起蕭圓臨走前說過的話,候孝東喉嚨一陣發緊,“爹,娘,我看她不是說著玩的,她是真能乾的出來!如今家裡隻是少了家具,回頭置辦齊了也就是了,真要把人惹急,她半夜放一把火.....”也不是不可能。
“那可就是要命了!”看老倆口被嚇著了,怕他們還不長記性,又多說了兩句,“我現在已經高級職稱,每個月光工資就有不少錢,倆孩子而已,又不是養不起;她姓蕭的有啥?啥也沒有,她就一光腳的,咱犯不著為點小事跟她過不去,到時候不一定能討著好,還顯得小氣!你們說呢?”
候母聽的咂舌,也不敢再大呼小叫了,明白歸明白,就是心裡還是有點不得勁:“兒子啊,咱就真的一點辦法沒有了?”老太太還想再爭取爭取,她抹著胸口,哼哼唧唧,“我就是覺得憋屈,咱們也沒怎麼著她啊,怎麼就跟咱們過不去呢?”
候孝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憋屈個啥?你想想人家原先好好的大小姐不能當了,好好的房子也不能住了,還得掃廁所挑大糞,乾最苦最累的活,她才該憋屈吧,這麼一想,您老是不是心裡就舒服了?”
候母這麼一想,心裡還真舒服了不少:“哎喲,彆說,聽你這麼一說,心裡還真舒服不少,不過那可不關咱的事,是他們自己該著的!”
侯父也跟著歎了口氣:“要不老話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哩,誰能想到那麼大個人物竟然會落到那般下場!”
“好了好了,小心隔牆有耳!”候孝東怕老頭說錯話,趕忙岔開,“反正,你們記著我的話,以後待倆孩子好,隻要你們待倆孩子好,孩子他媽就不會給你兒子搗亂。”
說著還掃了一眼倆孩子後媽:“我剛才說的你也聽清楚了吧?我不指望你工作掙多少錢,但家裡的活計你可得張羅好了,要是讓我聽見你對孩子不好,那咱們就得好好說道說道了。”
“放心吧,兒子,有我和你爹看著,她翻不出大天去!”候母還記剛才兒媳婦笑話她的事,現在聽兒子教訓,連忙跟著幫腔。
候孝東輕輕嗯了聲:“先吃飯吧,我等會還得出去辦事!”當著老倆口的麵,他就沒提要給孩子他媽送錢的事,能瞞多久是多久吧,不然耳根又不清淨了。
蕭圓是不知道,經過她這一鬨,倒是一下子讓人對她鄭重了不少,起碼都不認為她好欺負了,知道反抗了,順帶著兩個孩子的待遇都好了不少。
侯家這邊經過候孝東的強勢安排,倒是將亂哄哄的家給安撫下來,剛湊活著填飽肚子,他就從周小翠那邊硬要了兩百塊錢出了門。
周小翠倒是不想給,可候孝東不是候母,不是耍點小心眼就能糊弄過去的,人家是既有腦子,又有力氣,根本不是她一個女人能招架的住的。
看著人蹬蹬下了樓,她是氣的牙根癢癢,可除了生氣,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就在候孝東往這邊趕的空檔,蕭圓這邊也吃完了飯,肚皮哄飽了,身子立馬舒坦了不少,看那人還在這等著,心想他還挺實誠,就撞了那麼一小下,還非得出錢出力的送醫院,就憑這人品,她更不能連累他了。
“哎,那誰,你回去吧,我真的不用去醫院,你看我現在好著呢,我剛就是餓了,這不,一吃飽飯,立馬精神頭就來了。”蕭圓說著話就站起來要送人走,說不準候候孝東已經在路上了,這要是讓人碰見了......瓜田李下的,說不清楚。
男人看她走路確實穩當了不少,也就沒再堅持:“那行吧!”說完就往外走。
蕭圓見人走路一瘸一拐,忽然就想起這人是誰,她趕忙上前就要去扶,被人錯開了,她也沒太放心上,就在邊上虛虛托著以防萬一:“你看,唉,對不住啊,林主任,剛才腦子暈乎乎的,沒認出你來!”
這人不就是林主任麼,放眼整個鋼鐵廠,腿腳不好的也就獨獨這麼一個人,怪不得剛才將她放在橫杠上呢,她剛還以為是怕她坐不穩呢,也不對,坐後座跟瘸腿有什麼關係?
應該有關係吧,算了,不想了,人家這麼正直的一個人,她怎麼能這麼猜忌人家呢,太不應該了。
“.....”
男人,也就是林主任,露出一副一言難儘的表情,合著到現在才知道他是誰,想他在鋼鐵廠裡也算是個人物,結果今兒就被人赤果果的忽視了。
“早上那事......謝謝了啊!”光今天一天,就欠了人兩個大人情,欠著人情,蕭圓也沒剛才那麼底氣足了,“這要不是天實在不早了,我就請你喝點糖水了,唉,下次吧,下次我肯定好好招待你。”
這話假的蕭圓自己都臉紅,不過誰讓她人窮誌短呢,實在講究不起來,也不管人家什麼反應,蕭圓還是自顧自表達著自己的熱情,“林主任,今兒怎麼下班這麼晚,吃了沒?肯定吃了吧,領導們加班,廠裡肯定得照顧好......”
林主任本來腳都邁出去了,聽這女人這麼不走心肝的客套,委實有些聽不下去:“沒吃呢,”看人一臉懵,心說該!故意長歎了一口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廠裡食堂都是有飯點,過了那個點兒,哪還有剩?”說著又故意歎了一口氣,悠長又綿軟,聽著就可憐巴巴的很!
“嗨——你說你也不早說,我閨女剛才連煮紅薯粥的洗鍋水都喝了,你要早吱一聲,好歹給你留一點,就怕.....就怕你看不上,你們領導精貴,不跟我們一樣,隨便一點紅薯秧子煮吧煮吧就能養活。”
蕭圓也沒想到這人這麼不講究,就那麼大咧咧的拆她的台,不知道她是在客套嗎,雖然是假客套,但你也不能拆女同誌的台啊,多不講究,還是男人呢!
嗬!
林主任側過身看著她:“你這話說的可不走心啊,這滿鋼鐵廠的人誰不知道你蕭老師的來頭,還紅薯秧子煮吧煮吧就能養活?嘖嘖,這話在我麵前說說就算了,可不敢在外麵亂說,小心被人逮著把柄!聽見了?”
蕭圓低頭踢了一下門檻:“說那些乾什麼,如今我是落地的鳳凰不如雞,是個人都能欺負一把,”餘光瞥見小丫頭坐在那燒水,又是一聲歎氣,“就是可憐我幾個孩子了,沒享幾天福,就跟著我吃苦。”
林主任心裡起了些波瀾,麵上倒是平靜的很:“你也不要覺得委屈,一切都會好的,這個國家不會總這樣的,你要對我們有信心!”
“隨便吧!”好不好的,有什麼關係,逝去的人已經逝去了,說什麼都是馬後炮!
看她像是陷入絕望的情緒,林主任有點難受,這種感受他最明白不過,當初得知自己的腿傷好不了,以後再也不能穿軍裝,他也曾這麼絕望過。
可他那個時候還有戰友,有首長,有朋友,還有家人,他總算是挨了過來,如今日子過的也算有姿有色。
他想開解她兩句,突然又開不了口,蕭家的事,鋼鐵廠的人都知道,她父母,哥哥....她好像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過了半晌,男人也隻憋出一句:“以後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不知道在安慰彆人,還是在安慰自己。
蕭圓撇撇嘴:“湊活過吧!”
“你,你彆放棄希望,你想你還有孩子,對吧?你得為他們想想,可千萬彆做傻事!”林主任聽的難受,再回想起早上倒在糞水裡的瘦弱身板.....
當時街上人來人往,好多人遠遠躲著看熱鬨,也沒說上前幫一把,想必就是因為這個,外加生活的窘迫,才會想不開的吧,林主任設身處地的想想,換成是他,他怕也是會絕望啊。
蕭圓正懵呢,都哪兒跟哪兒啊,怎麼她就想不開了?然後就見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錢來,硬塞到蕭圓手裡:“這點錢你先拿著,彆省著,先把身子養養好,來日方長,總會越來越好的。”
說完就又一瘸一拐的往自行車那兒去,這要是換成腿腳正常的,憑著蕭圓現在的身子骨,肯定追不上,這不是碰上個腿腳不正常的嘛,蕭圓快走兩步就追上了。
她把錢塞到林主任的上衣口袋裡,塞好就退後好幾步,免得又被塞回來。
“誰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這錢還是算了,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我得自己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