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鄧科長,你怎麼來了?”蕭圓忙招呼客人坐下,又讓小嫻給人端茶倒水,茶肯定是沒有了,隻有白開水一碗。
“快快,趕緊捂捂手,家裡沒暖氣就是不好,手腳凍的冰冰涼。”
鄧玲玲本來還不覺得,被蕭圓一說,立馬就冷的打了個哆嗦,趕緊拿起碗捂起手來:“彆說,還真挺冷的。”
蕭圓也端起瓷缸捂手:“我們天天凍著,都凍習慣了!”
鄧玲玲臉上一陣不自在,她突然想起前兩天王處長答應給人家弄的煤球還沒著落,她尷尬的將頭扭到一邊,不敢跟蕭圓對視,隻是那麼一看,就看出來了不對勁。
桌子上鋪了一張信紙,這是要乾什麼啊,鄧玲玲心下一陣打鼓:“寫信呢?”她假裝說笑的問道,“不會又是寫舉報信吧?應該不會吧,我這都來了,應該不至於,哈哈.....”
乾笑了兩聲,轉頭見人一臉嚴肅,鄧玲玲的小心肝立刻就是一顫,這還真是寫舉報信啊,她反應過來,就一把抓住蕭圓的手:“不會真是寫舉報信吧?”
還不等人回話,鄧玲玲趕忙上前將信紙給揉啊揉啊揉成一團扔到地上,然後就拉著蕭圓的胳膊坐在床邊,“哎喲,這又怎麼了?有事你跟我說啊,咱彆動不動就寫舉報信啊,領導們那麼忙,哪能一點小事就麻煩領導呢。”
蕭圓順著人的話就開始訴苦:“我這也是沒辦法了,我剛準備給王處長寫信呢,你說我們容易麼,買幾塊布都不安生,剛才我閨女還跟我哭呢,說人拉著她的手不讓走啊,非要跟她們說家裡的票從哪兒來的!”
“還能從哪兒來?不就是你跟王處長一起送來的嗎,怎麼廠裡給我們這些票還偷偷摸給的,彆人還不知道?”
“那你怎麼不早說啊,我們住這兒,周圍也沒個人,我們哪裡知道廠裡是這個心思,我還以為廠裡這麼幫我們母女,是想要叫外人都知道知道領導們的善心呢!”蕭圓把一切說成了是誤會,說到動情處,反過來拉著鄧玲玲的手不鬆開,
“鄧科長,你說你們到底是什麼意思啊,如今世道亂,我這腦子也有點亂,你們有什麼話一定得跟我直說,千萬彆繞啊繞的,否則我怕我真鬨不明白。”
鄧玲玲聽人三言兩語就把過錯推了個一乾二淨,還順便倒打了一耙,就這,人還非要說自己腦子不清楚,這讓她怎麼說呢,再說,人家腦子估計又得不清楚了,人腦子一不清楚,搞不好就得寫點啥了。
“那個蕭同誌啊,這事.....怎麼說呢,確實是我們沒做好,我們也沒想到你會一下買那麼多布,一般人不都幾尺幾尺的買嗎,我們還以為......不管怎麼說,主要還是我們工作沒做到位。”算了還說什麼說啊,自認倒黴吧。
鄧科長滿肚子心酸,心說下次處長可千萬彆讓她來了,碰上這麼個狠貨,她真有點招架不住。
蕭圓見人這麼說了,也不好太過分,她拍了拍鄧科長的手背,又指了指小嫻哭的紅腫的眼睛:“你也彆怪我說話難聽,實在是沒有辦法,你瞅瞅我閨女嚇的!”說著又是一聲長歎,
“唉,想必你也知道去年我娘家出的那些事兒,當時我閨女就被嚇的不輕,沒想到事情過去了一年多,孩子心裡還有陰影呢,這不一被人圍住就渾身哆嗦......”
小嫻低著頭,感歎媽媽越來越會扯了。
鄧玲玲一進來就注意到小姑娘紅腫的眼睛,不過後來她看到桌子上的信紙,自己也嚇的不輕,也就顧不上她了,這會聽人親媽提了起來,少不得表達一下關心:
“真是難為孩子了,都是窮鬨的,這不馬上到年底了嗎,誰家不想扯上幾尺布給孩子做身新衣裳穿啊,一來二去的,才鬨出一堆事來。”
“誰說不是呢!”蕭圓點頭附和著,“都是為了孩子啊,我這也是為了孩子,唉,你是不知道,我,我這心裡苦啊......”沒說上兩句,蕭圓就開始揉起眼睛來,
“你瞅瞅彆人家孩子穿的是啥,再看看我家孩子穿的是啥?我這每天愁的都睡不著覺,都是爹生父母養的,看著孩子過的這般辛苦,我這當娘的心如刀割啊!”
鄧玲玲幾次想插話都沒成,隻能耐著性子聽人哭訴。
“自打去年我娘家出了事,孩子跟著我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如今身上穿著還是好心人給的薄棉襖呢,我本來尋思有了票,怎麼著也得趕緊給孩子做件厚棉襖來,不然這大冬天的,孩子咋出門啊,她要不出門,我們娘倆就擎等著喝西北風吧......”
“結果好了,我們娘倆這才買了些布,連棉花的影子都沒見著呢,就被人眼紅了,就被人盯上了,老天爺啊,這是存心不讓我們娘倆活啊......”
聽人說到這份上,再看人家睡的鋪蓋,再看人閨女身上穿的,鄧玲玲就是鐵石心腸,這會看著也不好受,何況她還是個正常人呢,她一把拉住蕭圓:
“唉,蕭同誌,快彆哭了,這都新社會了,你要相信政府,相信我們,”說完,她又覺得尷尬,“這次的事,確實我們工作上還是有沒到位的地方,這麼著吧,蕭同誌,咱們也不說虛的了,你有什麼想法就儘管提,我能幫的上的儘量幫,幫不上我就去找領導反映。”
蕭圓要的就是這句話,她用手擦了擦眼角剛硬擠出來的半滴眼淚:“既然鄧科長說的這麼實誠,我要再客氣,就顯得太見外了,橫豎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那我就說了啊。”
“是這麼回事兒,我閨女被人這麼一嚇,現在也不敢出去買東西去了,今兒才剛買了布,剩下還啥都沒買呢,結果.....算了算了。”
“不提了,都不提了,那什麼,家裡還缺好些東西,要不這樣,我把票都給你,錢也給你,你幫我們買得了,省得外邊那些人再胡亂猜,另外也讓大家夥知道知道領導們的善行。”
求人幫忙,蕭圓也不能讓人白乾,於是她語重心長,又不失委婉含蓄的提醒,“說實在的,領導們做好事,怎麼能藏著掖著呢?那不是寒了領導的心嗎!之前我還納悶,怎麼王處長給了我們那麼多票,怎麼廠裡那些人像是不知道呢。”
“我這好心好意的想幫王處長傳個好名聲,結果倒是好心辦了壞事,唉!”
“鄧科長,我知道王處長是想做好事不留名,可我覺得吧,該留名的時候就得留名,人家知道你的好,回頭要是碰上個什麼投票啦,什麼選舉啦,這都是....那什麼,你說對吧?”蕭圓點到為止,沒有再多說。
.......
“鄧科長,那就麻煩你了!”蕭圓借著小嫻孱弱的肩膀,硬是將人送到門口,“回去替我跟王處長說謝謝啊,工作那麼忙,還這麼記掛著我,我們娘倆啊心裡真是過意不去。”
“還有那什麼,哦,煤球的事兒,我們不著急,讓他千萬慢慢來,先緊著他自己的事兒忙,等閒了再幫我們娘倆張羅就行,我們母女的身子骨好著呢,還能再撐幾天。”
鄧玲玲拿著一塌錢票暈乎乎的出了蕭家,走了好一段路,她才恍然回過神,處長讓她乾什麼來著?她剛才乾什麼來著?
她仔細回憶了回憶......
她好像一件正事都沒乾,也不對,好像她壓根就沒怎麼開過口,全程都被人牽著鼻子走,然後她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錢票,這才覺出一些真實來,嗯,剛才的不是幻覺,然後鄧玲玲就鬱悶了,這都什麼人啊,心眼比篩子還多,她稀裡糊塗的就被人領到溝裡去了!
最鬱悶的是,她還得幫人圓回來,不然不得被領導小看麼,鬱悶無比的鄧科長來不及多想,就開始尋思待會怎麼跟領導彙報,起碼不能顯得自己太過無能。
“處長,這事啊,還真不怪人蕭同誌,她以為廠裡都知道呢,還想著故意多買點讓人知道知道你多麼關心下屬,連個沒來報到的都能無微不至的關懷,結果沒成想,好心辦了壞事,我去的時候,還連說對不住您呢,給您添麻煩了。”
鄧科長昧著良心幫人說了一通好話,不過看在處長臉色越來越和緩的份上,她的那點不願意也消散了不少。
王處長本來還有一肚子氣話要說的,這下也說不出口了,反倒有點不好意思,看來自己是誤會了人家啊,也是啊,人蕭同誌那麼通情達理的一個人,哪裡能乾的出那種事來。
王處長這麼一想,為自己之前那麼誤會人家覺得有些愧疚:“唉,我哪是那種貪圖虛名的人啊,咱們做乾部的,不就得給群眾辦實事,辦好事,解決問題的嘛,真要做一點小事就整天掛嘴邊,那還有時間做彆的麼!”
“話不能這麼說,領導為群眾辦事應該是應該,但群眾感激領導不也應當應份麼,要真跟個白眼狼似的,誰不寒心?”鄧科長很是見機的反對,深深覺得自己的馬屁功夫又見長不少。
王處長像是被說通了似的點點頭:“咱們做領導的,也不是做點好事就希望群眾感激什麼的,但起碼要感激政府,感激黨,得知道如今的好日子是怎麼來的,至於我們這些人,感不感激是無所謂的,我們做事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
鄧科長聽的連連點頭:“還是處長的覺悟高,我麼就想著人蕭同誌有那份心,確實難得!”
王處長對此沒有異議:“蕭同誌確實是個好同誌,唉,之前我差點都誤會人家了!”
他說著又是搖頭歎氣,“這人啊,就不能帶著偏見,之前我們對她有偏見,一遇到事情,總是不自覺把人往壞了想,這種思想要不得啊,當然,這方麵我也得檢討。”
“那不是咱們之前不了解嗎,等以後咱們熟悉了,什麼偏見旁見的都會消失的,處長,你就放心吧。”
王處長笑嗬嗬的點點頭,隨即說起了正事:“讓她們買東西的時候,注意點影響,彆可著一個地方買,可以分開買,岔開時間買,麻煩是麻煩了點兒,這也是為了她們好,省得被廠裡那幫人看見,回頭又要鬨事,對她們娘倆也不好。”
“處長,這事我是這麼辦的,人蕭同誌癱在床上下不來,她閨女連件厚點的棉襖都沒有,出去一趟跟打仗似的,我看著心裡不落忍,就主動接了過來,雖然累是累了點兒,辛苦是辛苦了點兒,但看人母女倆那副樣子,我這心裡......算了算了,我看不得那些,就幫人一把!”
鄧科長心說你這主意人家才不聽呢,人家直接想出個更好更省事的,隻是唯一苦的就是她了,不過也沒辦法,誰叫她剛才稀裡糊塗的就答應了呢,錢票這會兒就在她口袋裡,被她捂的滾燙了都。
這下輪到王處長驚訝了:“小鄧啊,我沒聽錯吧,你這是要幫人買東西去?你知道人家缺多少東西嗎,那可不老少啊,沒個幾趟買不下來?”
鄧科長憨憨的笑了笑:“沒事,我力氣大,多跑兩趟快的很。”這會想不乾人家也不答應啊。
王處長讚賞的看著鄧玲玲:“不錯不錯,你這覺悟不錯,知道主動接過重擔,回頭我讓蕭同誌好好謝謝你!”
這下王處長總算徹底放下心來,說句實在的,他那麼安排,還怕人母女倆陰奉陽違呢,這下好了,自己得力手下親自去辦,誰還會沒事盯著不成,等翻過年蕭同誌的腿好了,什麼事就都好辦了。
鄧玲玲被人誇的有些臉紅:“都是女同誌,能幫人一把就幫一把,都不容易!”
王處長不住的點頭:“誰說不是呢,以後等人來了,大家好好相處,咱們保衛處一定會越來越好。”
又說了兩句,鄧玲玲就準備撤出來,走到門口想到蕭圓拉著她的手陰陽怪氣問她煤球的事,鄧玲玲又硬著頭皮轉過身子,“那個,處長,走的時候蕭同誌還問我煤球那事怎麼樣了,這事你跟黃廠長說了嗎,人娘倆正等著取暖呢。”
王處長剛才的好心情頓時灰飛煙滅,他尷尬的撓了一把腦袋:“唉,最近太忙了,行了,我知道了,我這就打電話跟黃廠長說一聲,你去忙吧!”
等人一走,王處長又忍不住煩心,就為這點小事就找黃廠長,他都不好意思開口,坐在那磨嘰了一會,又琢磨了一番,他又拿起電話撥通了林主任的內線:“喂,一民,是我啊!”
林主任一聽是他,都想直接撂了不搭理人家,後來轉念一想,這才勉為其難的接起電話:“又怎麼了?”
王處長像是沒聽見人家語氣裡的不耐煩似的:“一民啊,老哥命苦啊......”
林主任聽的額頭青筋直跳:“有事說事,彆整的跟個娘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