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一事, 趙允承從未對人說起。
隻因是對著秦嫀, 他才開得了口, 三年相伴, 相濡以沫,她對他向來不加設防, 因此他也不想隱瞞。
“大病初愈後,忽而有一日睡下去醒來,我發現便過去了半個月……”伴隨著郎君低啞的敘述,秦嫀的心情, 也隨之起起落落, 他說道:“我以為自己病了,還曾看過太醫,但太醫診不出所以然, 隻以為我受了驚,因此心神恍惚。”
雖然那段時間的確精神恍惚,時而覺得自己已不是自己,對大病之前的往事亦有些記憶模糊。
這般周而複始數月後,有一日趙允承醒來,從枕下摸出一封信,是那個占據上半月的‘他’寫給他的。
“當時我很是驚慌,甚至想到了鬼神之事。”趙允承笑笑,為自己兒時的幼稚感到不好意思:“從此便開始和他書信往來,互相傾訴。”說到這裡,郎君頓了頓, 似乎難以啟齒:“他信中的內容,大多窮凶極惡,怨氣衝天,不是要殺這個,便是要斬那個……”
聽了這許多,秦嫀沒忍住插嘴:“都殺的誰?”
趙允承回答:“所有惹過他的人,比如李氏一家,算是他最恨的人了罷。”還有紹宗帝,但他沒說,其實他甚至懷疑,紹宗帝的死是否跟黑衣有關,如若是的話,那便是弑父。
趙允承垂了垂眸,深吸了口氣:“相較於他的憤慨,我對自己的身世倒無所謂,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當皇室子弟,我想當個普通人。”他有些許喉頭發緊地問:“你會否覺得我薄情寡義,對自己的親人這般淡漠?”
“那倒沒有。”秦嫀就事論事,說道:“你與太皇太後不是關係很好嗎?還有言言……”她一時怔然,是了,郎君與自己的直係親屬,基本上沒有太健康的關係,但他卻能當好父親,能感知彆人的情感,或者說,如果不是他自爆身上的故事,彆人根本瞧不出他的異樣。
若有所思的女郎,歪頭詢問:“那位上半月出現的黑衣,他與太皇太後關係如何?”
趙允承怔了怔,搖頭道:“黑衣從不去見皇祖母,他向來不屑這些。”
秦嫀點點頭,如此說來,他們是一黑一白,一善一惡,一個奮戰在朝堂翻雲覆雨,一個遊走在人間閒雲野鶴……真是兩個完全相反的極端,個性十分鮮明。
秦嫀心情複雜,瞥了眼白衣郎君,自詡客觀的她,竟然也說不清楚黑白之間究竟誰欠了誰。
要說他們關係不好,又能聯手瞞得她暈頭轉向,還能平和地共享妻兒,要說他們關係好,如果她沒看錯的話,白衣肉眼可見地唾棄著黑衣。
剛才那番詳述,無不透露著一個信息,黑衣很壞。
當然了,回憶那位攝政王的政治手段,他壞是眾所周知之事。
但,秦嫀眯眸瞟著眼前的白衣郎君,恐怕這人也純不到哪裡去,她感覺自己又了解了他幾分。
“……”
也許是三年來的朝夕相處,使得他們對彼此的反應了若指掌,趙允承竟然明白了這一眼代表的意思。
他的臉頰微微泛紅,糾結良久後,直接地說出來:“我不想你喜歡他。”
秦嫀心道你多慮了。
作為一個不喜歡給自己找刺激的女人,她的理想型是騙她的沈輝,渾身上下都是照著她的喜好長的。
雖然可能是個芝麻包子。
秦嫀不覺得他無辜,也不覺得他不值得同情,如果他是個跟她毫無關係的人,她大抵會唏噓一句,可憐。
但這是她愛的人,除了可憐以外,還有深深的無奈。
“我說這些不是想博笑笑同情。”趙允承微微笑道:“你是第一個知曉我存在的人,與你說出來我心裡很輕鬆。”甚至是幸福的。
隻她一人知曉,這世上有他。
秦嫀亦有些動容,哪怕非關情愛,隻要有共情能力,亦感同身受他的孤獨。
這段婚姻裡,她對他知之甚少,越發現他新的一麵,越發現自己實則也沒有那麼好。
“你想去看言言嗎?”秦嫀忽然對趙允承發出邀請,就這樣她根本不忍心讓他們父子分離。
趙允承整張臉龐,頃刻間泛起一層微光,臉上差不多寫著:可以嗎?
秦嫀點了點頭,終究還是露出一抹淺笑:“他幾日未見你,有些想念。”繼而抬起手,向門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趙允承幾乎立刻站起來,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但到底還是禮貌地謙讓:“……你先請。”
秦嫀倒沒有跟他推辭,戴上帷帽便走了出去。
跟在女郎身後的郎君,嘴角含笑,眼中滿含期待,想必也是想念多日不見的幼子。
到了秦府門前,趙允承反倒近鄉情怯,不知如何麵對曾經的嶽父嶽母……
“無妨,你進來便是。”秦嫀看出他的焦慮,出聲寬慰。
“嗯。”趙允承手心出汗,硬著頭皮應了聲,隨即跟緊秦嫀的腳步,他二人進了秦府大門,一路前進。
看是直接往後院走,趙允承略微緊張:“不去拜見嶽父嶽母嗎?”
秦嫀一頓,沒有糾正他稱謂的問題:“不必,以免見了你也不好解釋。”而且爹娘還在氣頭上,若是雙方見了隻怕尷尬,屆時不知是給他兩拳好,還是行禮尊他一聲王爺好呢?
索性就不見了吧。
臨近晌午,秦員外在廣聚軒忙碌紅火的生意,王氏正在指揮下人們忙活午飯。
此時此刻,奶娘丫鬟們陪著小郎君在院子中玩耍,他們到來瞧見,小郎君與小狸奴笑鬨追趕,好不開心。
小郎君見了阿爹,越發開心,立刻棄了追狸奴的舉動,朝趙允承這邊咯咯笑著奔來:“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