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魏旭小朋友哭得頭昏眼花, 哭到最後不僅眼睛腫了連嗓子都啞了, 他從小就是奶奶帶大的, 跟他奶最親, 他每天早上六點多起床走半小時路去上學, 他奶起得更早，因為要給他做早飯，擔心他在學校裡肚子餓, 有時候是稀飯大菜包，再煮一個水煮蛋放書包裡帶著，讓他念書時餓了吃，或者是給他煮一碗白菜豬肉餡兒的水餃。
——他奶奶做的餃子最好吃，皮薄餡多, 調出來的餡味道好得不得了, 他能一口氣吃十個，後來奶奶走了，他就再也沒吃過那麼好吃的餃子了。
他奶每天早上都會送他到村口, 看著他和村裡的孩子結伴去上學。有時候要是下雨了, 她還要走上半小時的路來送傘。那時候他調皮又貪玩, 總是不聽話, 每到飯點總是要讓奶奶在大門口喊了又喊，扒兩口飯又往外跑……
那會兒他親生母親還沒死, 和他爸一起在外打工, 一年到頭回來一次, 每次回來家裡都熱鬨得很, 那是他最期盼的時光，年剛過去就盼著過年了，他有零花錢還有新衣服穿，後來他媽死了，他爺死了，他爸另娶，他奶被欺負走了……
他驟然抬起頭來，通紅的眼睛看起來像是匹小狼崽，盯著他爸怒吼：“我恨你，我恨你，是你害死了我奶奶，是你！”
老魏如夢初醒，仿佛渾身的力氣再這一刻都消失了，他狗摟著背坐在地上，一臉的不敢置信，他以為在A市過得好好的母親竟然已經死了，他甚至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死的，死了多久，埋在哪裡……雖然他一直在逃避該怎麼去麵對他的母親，可他真沒想過讓她去死啊！
他突然指著一旁的女人，就是那個女人委委屈屈的和他說他媽在他朋友麵前出了醜，說他的朋友都在背後議論他，說他明明自己人模人樣的像大城市出來的知識分子，怎麼有那種沒見過世麵的媽？竟然連電梯都不會坐，出去吃酒席桌子上剩的飯菜還打包帶回家吃，都不嫌臟嗎……
他本就好麵子，多說幾次他也覺得在朋友麵前抬不起頭來，他也說過讓他媽回老家去，老家熱鬨還自在，又不用種地，他每個月給點兒生活費不就好了嗎？可他媽就是不願意，要去A市打工，他也懶得管，反正去哪兒不是去？正好他老婆也說出去乾點兒活也好，多動動對身體好，老人家閒不住……
然後他就被說服了。
“沒有，不是我，我不知道，是群芳說現在好多六七十歲的老頭老太太在家裡沒事乾，就出去做清潔工，這活輕鬆還有錢賺，我想著……”
“閉嘴！就是你害死的奶奶！”魏旭撲上去，一把將坐在地上的老魏推到在地，怒斥他，“奶奶在家的時候你天天看奶奶不順眼，你還吼她，說她掃地聲音太大吵著你睡覺了，說她做的飯菜不好吃，說她話多嫌她嘮叨，就連家裡擺酒碗你也讓她彆去，嘴裡還說是為我奶好，怕我奶吃不得大魚大肉太油膩，你就是嫌棄我奶給你丟臉！”
“奶奶離開家那麼多年，你又去看過她一眼嗎？你每次都是惺惺作態的讓她回來，可她每次說不回來的時候我看你明明是鬆了口氣的樣子，奶奶生你養你，你卻一點都不知道孝順，你連畜生都不如！狗還知道效忠喂養它的主人，你呢？你知道什麼？你就知道你自己！”
“你知道最丟臉的是什麼嗎？最丟臉的不是我奶沒見識、沒文化、大字不識一個，不是我奶沒件得體的衣服穿，更不是我奶看著土不像彆人那樣洋氣，丟臉的是你做人兒子的不知道孝順父母，不教我奶怎麼在城裡生活，更沒有給我奶買一件好看的衣服！”
“我怎麼有你這種爸爸？我才覺得丟臉！”
魏旭把他這些年來憋在心裡的話全都說了出來，那些他想說又沒說的話終於都說出來了，他哭得哇哇叫，又覺得異常爽快，他雖然才十五歲還未成年，連身份證都沒有，身上那點兒錢還不夠他一個人在外生活幾天，可他寧願輟學不讀，也不想再在這個家裡待下去了。
他可以出去打工，端盤子洗碗，怎麼都好過在這家裡委曲求全。
他也不去看幾乎是丟了魂愣在那兒的魏爸，轉過身又恨恨等了蔣群芳一眼，他特彆討厭這個女人，要不是她到處戳竄，他奶也不可能離開，更不可能一個人悄無聲息的就死了，他甚至連她最後一麵都沒見著……
魏旭抬起衣袖抹了把眼睛，轉過身去拉他奶：“奶奶，我們走，我們再也不要回來了！”
可惜他一抓就抓了個空，好不容易沒了的眼淚一下子又決了堤，剛剛的氣勢還強得像個小炮仗，這會兒他又像個被世界拋棄的小可憐了，扁著嘴巴哭得可憐兮兮。
太婆看著他，冰冷的手掌牽住他的手，拉著他緩慢的往外走。
魏旭破涕為笑，跟著她，乖得像個剛學走路的小孩子。
老魏趴在地上，眼睜睜看著那模糊的鬼影拉著魏旭走入黑暗裡，他大喊道：“彆走，魏旭，你不能走，你是我兒子！”
“魏旭，回來！”
就算那是他媽，可她死了，她是鬼啊，跟著她去，那不是死路一條嗎？
可惜任由他如何喊叫挽回，都沒能讓魏旭回頭多看一眼，他甚至還走得更快了，老魏彷徨的趴在地上，隻覺剛才的一切好像是個夢，他的媽變成鬼回來了，還帶走了他兒子……
他轉頭看向蔣群芳：“你這個掃把星，要不是你當初戳竄我，我也不會讓我媽出去打工，她就不會死，她更不會帶走我的兒子……”
蔣群芳的臉色也是白得嚇人，就怕那老太婆想起她曾經做過的事兒來找她報仇，好在那老太婆多一眼都沒看她，讓她鬆了口氣。這會兒她一聽老魏的指責，還把責任往她身上推，要是被老太婆聽了去想起了來找她報仇了，那還得了？
“你彆瞎說啊，我什麼時候戳竄你了？那還不是你自己那麼想的嗎？你要是不想讓你媽出去打工，你多攔幾下，她還真能出去不成？明明是你自己順水推舟，想甩掉一個包袱，現在怪起我來了？”
“明明是你說街坊領居都在私下裡議論說我媽討人嫌，身上還臭……”
“那你該去和街坊鄰居把臉掙回來啊，或者是帶你媽去買幾身新衣服，把你媽送走那不是你提出來的嗎？”
“……”
老魏啞然許久，臉色又青又白，他垂下了腦袋，抱著頭痛苦不已。
他就算再自欺欺人，其實心裡還是明白的，真正害死他媽的，是他自己，是他的虛榮心……
紅衣女鬼和蹦蹦走的時候都過去啐了老魏幾口，順便把自己身上的陰氣分了點兒出去，就算害不死人吧，總得讓他吃點苦頭，讓他欺負太婆和小朋友！
……
魏旭小朋友被帶回了民宿，這個時候他才終於反應過來那個長發鬼不是鬼，是個人，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麼長發姐姐是人還能比鬼更可怕？當然這都不重要了——他奶卻是真的鬼，他躺在床上，看著坐在床頭的奶奶，小聲的說：“奶奶，我醒來的時候還能看見你嗎？明天、後天、大後天大大後天……我還能看見你嗎？”
太婆盯著他，青白的臉上難得看起來有些慈祥的味道，她僵硬又詭異的點了點頭，魏旭小朋友這才咧著嘴笑了，掛著一臉眼淚看起來滿足又幸福。
顧飛音這會兒也站在旁邊，嘴裡嘎嘣小骨頭，紅衣女鬼嘮嘮叨叨說：“不能讓小朋友留在渣男身邊，這簡直就是在變相迫害祖國未來的花朵，好好一根正苗紅的小少年都被他們給拖累了。”
顧飛音哦了聲說：“那就出來吧。”
“可出來也不容易啊，小朋友沒滿十八歲還是個未成年，那老魏又是小朋友的親爹，是他名正言順的監護人，太婆人又死了，老魏不放人的話，我們能怎麼辦？”
“啊？這麼麻煩？”
“那當然啊，不然你以為呢？”
顧飛音也沒想到現在還有監護人一說，她嘎嘣嘎嘣說：“監護權這個可以先不管，隻要老魏不去打擾小朋友，讓小朋友能夠自在一點學習生活就好了。”
紅衣女鬼愣下了，陰惻惻一笑：“這麼說也對，反正我們有的是辦法讓老魏那個渣男滾到一邊去，小朋友隻要好好念書就好了。等小朋友過了十八歲，長大成人有能力了，渣男拿他也沒辦法了。”
躺在床上魏旭小朋友這才說：“我不想念書了，我可以出來打工，我想和奶奶在一起……”
紅衣女鬼趕緊道：“這書怎麼能不念？你還這小，你出來能乾個啥？你隻能給人端盤子，端盤子掙不了幾個錢，你還是要好好念書。”
太婆顯然也是不同意的，蹦蹦都沒忍住蹦了幾下表示反對。
魏旭小朋友看著這幾個鬼影，居然也不覺得害怕，嘟囔說：“我不怕吃苦，不就是端盤子洗碗嗎？我能乾！”
顧飛音認真嚴肅道：“這個書還是要念的，不念書你工作都不好找，工資還少得可憐，一個月除去房租飯錢都落不下幾個錢了，你要想給你奶買副好點兒的棺材的話，沒準兒努力工作存上大半年的錢都買不起。”
魏旭小朋友：“……啊？”
顧飛音扒拉手指說：“這棺材要買，彆墅也要有，彆墅有了家具也得置辦吧？轎車不要自行車得要一個吧？每年還得燒幾套新衣服給點兒零花錢吧？逢年過節雞鴨魚肉少不了吧？再奢侈點兒還得來點金銀首飾吧？你奶就是一隻孤魂野鬼，住的地方沒有不說，逢年過節才能吃上一口肉，一根蠟燭都得省著，吃一口能頂三四五個月，蠟燭這種小零食你得每天都得備著吧？這不要錢的啊？”
魏旭傻了眼，太婆也愣住了，紅衣女鬼和蹦蹦都轉頭陰沉沉的看著黑長直。
顧飛音說：“這些可都得花錢，現在隨便一隻雞都快上百塊了，你難道一個月隻給你奶吃一隻雞啊？一隻雞都不夠她塞牙縫的。你自己算算，一個月下來花銷得多少？你端一個月盤子也就兩千多，除了你自己的還有剩給你奶的嗎？”
“……？？？”鬼也要吃喝拉撒住的嗎？
長發姐姐仿佛看懂了他的疑惑，陰冷的眼睛裡仿佛在冒光：“那是當然了，你以為做鬼容易嗎？現在鬼界鬼口泛濫，排隊等投胎都排排到十七□□年之後去了，你再看你蹦蹦姐，剛去地界沒一天就回來，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為什麼？”
“當然因為窮啊，地界的房子貴得很，她根本住不起！”
窮鬼蹦蹦：“…………”:(
魏旭小朋友：“……！！！”
他看著長發姐姐，僵硬的轉過腦袋看了看蹦蹦姐，感覺自己的世界觀都給顛覆了，原來做鬼這麼不容易，原來做鬼更花錢，原來沒錢去地界都隻能做個流浪鬼，原來他連他奶都養不起……
當然他更怕他奶去地界窮得連房子都住不起，生前受了那麼多罪，連死了都沒好日子過。
“奶奶，你等著我，等我長大了出息了，就給你買新房子住，買新衣服穿，給你做好多好吃的，我一定要讓你漂漂亮亮的！”
太婆僵著脖子點了點頭，拍了拍他的大腦袋。
紅衣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