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貴人和成貴人同時有孕的消息,仿佛一陣去留無痕的風極快地在紫禁城吹過,沒有引起多大的關注度,畢竟兩個人不僅位份低而且也不是多受寵的宮妃,競爭力和威脅性都沒那麼強,隻有貴人及以下的小宮妃們才對其二人又是嫉妒又是豔羨的。
即便住在承乾宮後院的佟貴人同樣出自帝王母族,家境顯赫,但大家都知道她上頭還有一個嫡出的長姐死死壓著呢,隻要佟妃不倒,這佟貴人就永無出頭之日……
一晃三日就過去了,剛剛步入五月份,炎熱的暑氣就開始在空氣中肆意地翻湧,彰顯著夏天的存在感。
五月初二,小太子仍舊像往年那般提前一日在儲秀宮中慶賀生辰。
然而這次他的五周歲生辰不僅沒有大辦,而且宴請的賓客十分特殊。
巳時初,金紅色的太陽高高地斜掛在東方,一個身穿淺褐色短打的小廝剛剛在張府門外將一輛馬車停好,就匆匆忙忙地走上台階、邁過門檻往府內跑去。
他才繞過一個拱形的月亮門就見到一個年齡約莫有七、八歲,儀態端方、氣質儒雅的青衣小少年步履不緊不慢地朝他走來。
小廝眼睛一亮立馬加快腳下的步子跑到他麵前,恭敬地對他拱手作揖道:
“二公子,大公子已經坐在府外的馬車上等著您啦,他特意吩咐奴才來喊您一聲。”
“行,我知道了。”
張廷玉聽到他的話,輕輕點了點頭,隨後也有意識地將雙腿的頻率加快,沒一會兒就帶著小廝走到了馬車旁。
“二公子,來,奴才扶您上去。”小廝笑嗬嗬地說道。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張廷玉話音剛落就踩著腳踏、撩開車簾彎腰進入了馬車。
入目就看到他的大哥張廷瓚手中正捧著一本藍封的線裝書靠在車廂牆壁上悠閒地翻看著。
“衡臣來了啊。”
張廷瓚抬起頭看到自家長相俊秀的二弟,立刻朗聲笑著說道,還極有眼色地將身子往旁邊移移給他讓出更大的座位來。
張廷玉沒有吭聲,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就挨著他大哥坐下了。
“大公子,咱可以走了嗎?”
“走吧。”
“好嘞,駕!”
坐在車架上的小廝聽到裡麵傳出來的肯定答複後,立刻抬起手甩了甩手上的馬鞭,隨後駿馬就撒開四個蹄子跑了起來,木質的圓形車輪也吱吱呀呀地沿著道路往皇宮的方向駛去。
“怎麼,衡臣你這是緊張了?”
張廷瓚瞥見自己這個向來做事張弛有度、成熟穩重地像個小大人一樣的弟弟此時不自覺地將兩個小拳頭鬆開又緊握,氣息也越來越冷,不由地拿著手中的書捅捅他的左胳膊肘好笑地詢問道。
張廷玉聽到自家大哥語氣中明晃晃的揶揄,不禁翻了個大白眼,這下子他才像是有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該有的活潑樣了。
“大哥,我這是第一次進皇宮,而且還是去參加太子殿下的生辰宴,我緊張緊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
張廷玉轉過身子、挺直自己的小胸膛,理直氣壯地看著他說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
張廷瓚看到二弟的樣子,本來想要憋笑的但實在是沒能控製好嘴角,立即大笑了出來,邊笑還邊說道:
“衡臣啊,你還是少說些話做出一副高冷淡漠的樣子比較好,你這一開口哥哥就能清楚地看到你嘴巴裡稀稀落落的乳牙和黑牙洞,著實是有些好笑啊。”
聽到冤種大哥說的話,正在換牙期的張廷玉更自閉了,臉色也“唰”的一下子黑了下來,但整個人卻明顯放鬆了下來,像是一張緊緊繃著的弓將箭給射出去後,弦也不由地跟著鬆了下來。
張廷瓚看到弟弟的狀態變好了,心中才長長鬆了口氣,語氣也開始變得正經了起來:
“廷玉啊,你不要害怕,也不要因為給儲君做了伴讀就有什麼心理負擔。”
“昨天爹不就給咱倆說了,太子殿下聰慧伶俐而且待人和善,景貴妃對外的口碑也很不錯,你完全不用過度憂慮今日的皇宮之行。”
張廷瓚拍拍弟弟單薄的肩膀寬慰道。
但這樣的話顯然是安撫不了張廷玉的,此時七歲半的他還遠遠沒有後來成為朝廷重臣的風采。
因為心懷忐忑而麵無表情的小少年,如今隻在心中暗暗祈禱著:希望太子殿下可以好伺候些,另外的三個伴讀可以好相處些,自己以後的讀書生涯也可以好過些……
又過了兩刻多鐘後,一路往東走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張家兄弟倆因為慣性身子稍稍往前傾了一下,緊跟著就聽到車外的小廝高聲喊了一句:
“兩位公子,咱到西華門了。”
聽到這話,張廷玉放在雙腿上的手立刻條件反射地蜷縮到一塊兒緊緊握成了拳頭。
“大哥!”
“至於嗎你,快點兒放輕鬆,放輕鬆。”
張廷瓚看著戴著瓜皮帽的二弟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立刻伸出手照著他白嫩的臉頰揉了揉,隨後硬是將還想要縮在馬車裡不下來、有些內向的小少年給拉了下來。
“你彆害怕呀,我覺得爹說的沒錯,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不愛和人說話,這種性子在官場上可是要不得的,如今趁著你年紀小更是要努力彌補一下你的這處短板。”
張廷瓚邊說邊拽著小少年走到一棵大樹的綠蔭下,緊跟著他們身後又傳來了一聲“籲”的緊急停車聲。
兄弟倆不禁循聲望去,緊跟著就看到一個和張廷玉差不多高、但卻比他胖許多,身穿了一件大紅色袍子的小少年,在馬車都還沒徹底停下來呢,他就像是個彈性十足的小包子一樣迫不及待地撩開車簾跳了下來,嘴裡還大聲嚷嚷著:
“哎呦,可終於到了啊,我的屁股都坐疼了。”小胖子捂著自己的屁股在地上連著蹦躂了兩下,大聲嚷嚷道。
張廷瓚瞥見馬車上的族徽是赫舍裡家的,心中還沒猜測到這小少年究竟是誰呢,下一瞬就看到一個身影有些眼熟的年輕男人也跟著從車上蹦了下來,雙腳一接觸地麵就像是老鷹捉小雞一樣,從後麵抓住前方想要逃跑的小胖子的後衣領,擰著他的小耳朵沒好氣地怒罵道:
“赫舍裡·綸布,你還挺能耐的啊,老子讓你不要命地跳車!”
“你跳啊!都給你說了多少遍了,等到馬車停止後再往下蹦,你從來都記不住,是不是隻有哪天等你屁股給摔得稀巴爛了,你才能將這句話給牢牢記到腦子裡啊!”
“啊啊啊,阿瑪你快把我的耳朵給擰掉了啊,我下次真的不敢這樣了,你就放過我這一回吧。”能屈能伸的小白胖子感受到耳朵根傳來的痛感後,立刻雙手作揖可憐巴巴地求饒道。
“老子壓根兒就沒使勁兒,你哀嚎個啥啊。”年輕男人都被他給氣笑了,伸手就往小胖子的後背上拍了一巴掌。
“哼,阿瑪你又揍我,等我到晴姑姑那裡肯定會告你的狀的。”
小胖子極有氣勢的說完這句話,而後視線一轉就看到了站得直直的、宛如小竹子一般的張廷玉,隨即拍拍他身旁年輕男人的胳膊說道:
“阿瑪,阿瑪,彆打我了,有人看著呢,你看丟人不?”
年輕男人聽到胖兒子的話,高高舉起的手一頓,緊跟著也朝斜前方的大樹望去,頭頂上的陽光有些刺眼,當他微微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後才認出高個子的男人是和他一同在詹事府任職的張英長子,一想到對方剛剛肯定看到了他們“父慈子孝”的一幕,瞬間有些不好意思地將手收下來,作揖道:“廷瓚兄。”
“常泰兄!”
張廷瓚也忙帶著自家二弟走過來有些驚喜地詢問道:“難不成今日常泰兄也休假了嗎?”
“是啊,這不我家這皮小子有幸被皇上給選為太子伴讀了,我今天奉家裡長輩的命來送他進宮的。”
赫舍裡·常泰雖然嘴上說起胖兒子時語氣有些嫌棄,但那眼神中卻是透露著滿滿的疼愛。
“哎,那還真是巧了啊,廷玉你碰上同伴了啊!”
常泰父子倆聽到他的話也又將視線轉到了緊跟在張廷瓚身後的張廷玉身上。
“哇!你長得可真好看啊,帥氣也就比我多那麼一點點,簡直就是瘦下來的我啊!”
赫舍裡·綸布看到張廷玉後立刻出聲誇讚道。
“你可閉嘴吧你!”
常泰聽到兒子這自來熟的語氣,就想要伸手捂住他的嘴。
明明他和他福晉,以及他阿瑪噶布喇都不是話多之人,偏偏他兒子就是個另類,整天小嘴叭叭叭個不停,還和誰都不見外,在家裡嗡嗡嗡地說話,將他吵得年紀輕輕就有些耳鳴了。
張廷玉還是頭一回見到說話這麼直接的人,抿了抿嘴,瞬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張廷瓚眼中滿是笑意,覺得這才對嘛!
七、八歲的孩子就應該活潑好動,像是個小太陽一般,而自家二弟這樣的小學究,一看就比不上人家討喜啊。
兩家人還沒來得及接著往下說呢,緊跟著又有兩輛馬車停在了身後。
兩大兩小齊齊往後看去就見到眼熟的葉赫那拉一族和富察一族的族徽,待馬車停止後,就見到納蘭容若和富察·馬齊手中也各牽著一個小孩子走了下來。
四個大男人碰到一起有些懵了,四個孩子撞在一塊兒也不禁麵麵相覷。
納蘭容若看見站在前麵兩個明顯要比自己二弟大些的小少年,電光火石間腦子中瞬間滑過一個念頭,還沒等他將話講出來。
此時一個身穿藍色布袍的小太監就滿臉堆笑地從西華門內跑出來,快速地掃了這四大四小一圈就俯身行禮道:
“各位爺有禮了,奴才張天喜奉貴妃娘娘的命特意來這兒接太子殿下的伴讀們前往儲秀宮參加生辰宴的,不知四位小爺是不是就為奴才所等之人啊。”
“對,我是!”
四個對“太子伴讀”幾個字異常敏感的孩子聽到張天喜的話後,立即齊齊喊出了聲,隨後又默契地互相對望著。
前來送弟弟、送兒子的大人們也不禁互相對視了一眼。
“那可真是太好了,還請四位小公子跟著奴才過來吧,太子殿下和貴妃娘娘都已經在儲秀宮中等著你們了。”張天喜笑得更和煦地說道。
“大哥!”四個孩子中個頭最矮的納蘭揆敘不禁抓了抓身側納蘭容若的手,有些靦腆地喊了聲。
“凱功快進去吧,殿下是個很好的孩子,不難相處的。”
納蘭容若溫和地揉了揉說是弟弟其實差不多被他當成兒子養的納蘭揆敘的頭說道。
張廷玉同樣瞥了一眼自己的冤種大哥,看到張廷瓚斜靠著大樹衝著自己眨了眨眼,他就將頭給撇到一側去了。
“阿瑪!你放心,等我見到晴姑姑和兩個小表弟後,我一定會告訴他們,你在這大門口,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揍我屁股的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