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嗬嗬的眾人聽到了一種怪異的笑, 自那邊就走來了喬氏。
喬氏看不到自己是什麼樣兒,心裡依舊覺著自己柔美還溫婉。其實, 她臉上的麵湯結了薄皮, 皺皺巴巴還發著亮, 像個八十歲滿臉褶子的老太太般, 她頂著一頭黏糊糊, 這人心裡還美,就邁著蓮步走到七茜兒與老太太麵前, 生擠進她們中間了。
她也不看老太太,就眼睛先往後瞄再眨巴一下,意思那邊有外人,接著就想握七茜兒的手……七茜兒毫不客氣的甩開, 她大度不在意道:“七茜兒啊,咱老太太多大歲數了, 她年老糊塗你也跟著胡鬨?”
她對著七茜兒,開始猛眨巴眼睛笑說道:“我的兒,我的親人大寶貝兒!虧你孝順,這一會子就許出一套金山去了?你可笑死我了!可彆說,到底是那不一樣家門來的,你看你能說會道會哄人兒, 瞧吧大家樂的!以後啊, 就這麼!就這麼最好!人人都稀罕你, 信我, 你日子錯不了的!嬸子給你打包票~她們啊~都愛死你了。”
周氏她們聞言就笑, 一起說,就是就是,很是喜歡呢。
七茜兒不說話,就看她演。
喬氏瞧七茜兒不笑,眼睛一轉又一眨巴道:“咱們啊,平日也是無事,閒了咱們這幫子人常一起做活計打發時間,我們啊,人笨口拙不如你會說,如此,你就看在我們算作你長輩兒的份兒上,以後好歹也孝敬孝敬我們?好不好啊?
跟你說,到時候可不敢嫌棄我們!你儘管來!也什麼都不必做,有我呢!你就來耍,就過來說說笑話讓我們也開心開心好不好啊?”
她這一番唱念做打,把個孟萬全整的蒙了,他就想,這婦人恢複的好快,才將挨了打,怎麼就活蹦亂跳的出來說笑了。
他扭頭疑惑的去看常連芳,常連芳卻躲在不遠處的車轅後麵一動不動,就當自己不存在。他一堂堂男子,聽婦人說笑不好,可是這邊比他家還熱鬨啊,他得多聽聽,回去敘述給阿奶還有娘親,也讓她們樂樂。
喬氏還在那邊說呢:“……你看看這小娘子親的,我家臭頭真有福氣,這辦事兒說話的勁兒,這一二般人可比不了。我嘴孬我就不成,你不知道,才將我才把老太太招惹生氣了,可一眨眼~瞧瞧!還是你能夠,把咱們老太太哄的~多高興啊!七茜兒啊,這再高興呢~今兒天也晚了,有什麼樂子,咱以後時候長呢!你說對吧?聽嬸子一句,現在咱趕緊回吧!呐?時候也不早了,我在家裡給你早做好了麵湯,就在火上煨著……”
孟萬全都驚了,麵湯,不是給我吃的麼?怎麼又許了一回?
喬氏看這丫崽子不接話,就急了,就更親切更親昵,更慈愛的道:“孩子,你今兒受累!咱家記你一個大功勞,待明日你叔叔回來你看我怎麼誇獎你!今兒啊,你就什麼都不用管,隻吃你的,我一準給你安排的妥妥當當……來來來,萬全子你受累,給我找點人手,幫我們把這些搬到~老太太屋裡去!再耽誤就晚上了,黑燈瞎火啥也看不到,這丟一件都不成的……這可是我們家的東西呢!!”
她說到最後,語氣漸高,斜眼看著那群東摸西摸的婦人……又把腦袋扭過來對七茜兒笑的大度又慈和。
然而這種慈和沒有端多久,她便不笑了。她都這樣了,對麵這丫崽子她看自己怎麼不是好臉呢?
喬氏與七茜兒對視,目光相碰火花立現。
這……這好像不對啊!
周遭漸漸安靜,聽熱鬨的常連芳就緩緩站起一看,心道,恩~不好了,這熟悉的味兒啊!
他必須走了,自小他在家中學了一個乖,阿奶跟他媽上房沒啥,下來吵架必然要找個評判,這個評判乃天下第一惡差,誰碰都會化為飛灰,撿都撿不起來。
總之跑就對了!他匆忙過去與老太太行禮,安排好了人,逃也似的上馬他就飛奔了。
那些趕車押車的軍士得了小將軍的吩咐,也紛紛都放下手裡的事情,一起小跑著進了那邊傷病營回避。
如此這馬車邊上便剩下了兩堆人。
倒黴走不了的孟萬全,七茜兒與老太太算作一堆,對麵便全是與喬氏交好的嬸子們。
七茜兒就與喬氏互相看,一直看到有人不識時務的冒了一句:“咋,這是咋了?才將還~好好的啊?”
“噓……”
喬氏就覺著這丫頭怕是看出自己的意思了,那又如何呢,今兒這主她是作定了。
這兩人上輩子相互爭鬥了不下三十年,一直到最後七茜兒死了,喬氏也死了,就算作誰也沒贏。
這輩子七茜兒回來,便打定主意,你不招惹我便罷了,招惹了我,咱就掀了鍋,搗爛你家砂鍋底兒,你吃屁吧!
昨兒她還想呢,兩輩子再糾纏到那些針頭線腦後宅口角,她就算白來這一遭了!
讀了那麼多的書,那經史子集曆代添補,多少代聖人先賢講的道理絕對跟後宅無關,她以後爭,爭的家聲門風,爭的是孩子以後出門的體麵,爭的是人心深處的尊重,人活一張臉,錢財不過是換取臉麵的工具。
而在爭出來之前,她得立個誰也不能招惹的牌坊,她不介意今兒拿喬氏祭旗,反正喬氏是自己衝上來的。
聖人道,妙在恰到好處,喬氏憋不住蹦躂的太高,這就更妙哉了。
現在的喬氏可不是那個見了富貴就立刻修煉,逐漸滴水不漏的喬氏。
她還是一個單純靠著人性,人心,人理去控製周遭的喬氏,也罷了,你有理我有禮,既你這麼早蹦出來,我就一並解決了你。不把你一次按死,我怕你記吃不記打。
喬氏死死盯著七茜兒,她用她的理對付這十五歲的小丫頭太輕易了,她是長輩,天生上層,收拾她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這個也是傻,有財還敢露,她竟不知這裡麵有多可怕麼?如一村來一美麗女子,這女子是不是貞潔無關緊要,隻要她比旁人顯露,不等男人收拾,女人都要先乾掉你。
何況老太太年紀大了,陳四牛才是當家人,這巧嘴八哥她心裡再清楚不過,卻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竟然依賴起這老婆子來了?
你巴結她有用麼?死老婆子都要咽氣兒了。
喬氏心裡想的頗多。
七茜兒卻不等她了。
如此,眾人就聽到那小娘子先開口喚了一聲:“喬氏!才將你話很多啊!”
喬氏聞言刹那心喜,卻麵露忍耐,語氣壓抑著怒質問:“臭頭家的!雖你剛來,幾句話把老太太哄的找不到北,昨夜竟不回了,這卻也沒什麼,我沒你能說會道,牛皮吹的跟真的一樣,你晚輩不懂道理,我們做長輩的便慢慢教著。
可你喊我什麼?好!好!真是好家教!我本想著你初來乍到,我讓著你暖著你,你總會知道我這個人……大夥兒都聽聽她喊我什麼吧?喬氏豈是你叫的!”
七茜兒剛要開口,就感覺老太太又要蹦,便一把拉住老太太,聲音不悲不喜,不怒不忿的說:“喬氏,我有婚書你沒有,所以你是我家的賤妾,我不喊你喬氏?那我喊你什麼?”
喬氏當下氣急,大聲道:“你說什麼?!”
“我有父母之命,你沒有,喬氏你是正妻茶都不配喝的賤婢!”
這,這不對啊?不是她想的套路啊?她怎麼說的話跟這莊子裡的婦人不一樣呢?
喬氏早就做好準備,要是她找老太太鬨她該如何。要是她死活不允,她該如何。要是她跟孟萬全他們要支撐,她該如何,她要死要活,那又如何!
不是應該跟自己聲嘶力竭的掰扯麼?這丫崽子~這賤婢在說什麼歪歪理?她好端端的跟陳四牛過日子,怎麼就是妾了?
喬氏大怒,憋不住般的尖聲喊了起來:“你,你你這沒家教的胡說八道什麼啊!”
七茜兒輕笑:“我有家教,隻是不對你。我要尊重,也是尊重我四叔正兒八經憑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書六禮,宗祠有譜,衙門有錄娶進來的正妻!你有什麼?拿出來!我看看?”
這個時候的喬氏能懂什麼,她連衙門口往哪開都不知道,從前她頭婚那會兒有家裡父母操辦……可現在聽到七茜兒這樣一說,很多久遠的,她頭婚的那些東西便一樁一件的浮現出來了。
是啊,自己跟陳四牛,是沒有這些東西的,可這不是鬨騰的到處動刀兵麼?
她慌了,便對七茜兒大聲說:“我跟你說不清,轉明日你四叔回來,我定告訴他教訓你,老陳家決不能娶進你這樣的攪家精……”
七茜兒冷笑:“我是不是攪家精,頭疼的是陳臭頭,跟你個隔房叔叔家有什麼關係?都分家了你管的寬!”
喬氏冷笑:“誰說分家了?”
老太太早就想說話,聞言她就冒出頭道:“老頭子死那晚就分家了,你去問四牛,就是老頭沒說,我現在告訴你,分了!我說的!分了!!”
她必須跟孫媳過日子,不然就碰死。
七茜兒立刻歪臉對老太太甜笑,老太太也回以蜜糖笑。
兩人笑完七茜兒對喬氏繼續追殺:“我有父母之命,你沒有!”
喬氏大怒:“我有!”
“瞎說,阿奶說她不願意!你回的是娘家,若是你身份立得住,你的子女回去,你父母家叫做外家,外人家……何為外人,按律令,誅連之罪隻從婆家算,你娘家都不與你共苦,父母之命他們排在我阿奶之後!”
說到這裡,七茜兒扭頭對老太太說:“阿奶我告訴你,按禮法,你的兒媳若不孝順,我不是說喬氏,喬氏不是咱家人,我也不知道她算什麼,反正若你兒媳你不滿意,七出之內允許,你能替子休妻!”
老太太一下子打開了世界之門,她驚喜的問:“真的?”
喬氏聲嘶力竭:“她胡說八道!”
七茜兒對老太太使勁點下腦袋,回頭就對喬氏甩刀子:“喬氏你聲音大也沒用處,我有媒妁之言,你~沒有!”
“你放屁!!你放屁你!你出去打聽,誰不知道我是陳四牛的媳婦。”
“你那個沒用,我有婚書,你也沒有。”
喬氏氣的發抖,便再也不能忍,她蹦了起來怒吼:“不就是個婚書!四牛回來寫給你就是!”
七茜兒才不怒,就平平淡淡炸了一個天雷出去:“不要寫給我,我要你的婚書作甚?可我四叔也不能給你寫。”
喬氏胸口氣的劇烈翻湧,氣哼哼的說:“你,你想的美,他憑什麼不給我寫,我女兒都給他生了,他老娘我侍奉了三年!三年!”
七茜兒翻翻白眼兒:“我想的美不美我不告訴你,我就教你個乖,看喜鵲的份兒上也算是救救你,很不必感恩了!”
喬氏已又慌又驚的說不出話了,她上堵下堵渾身抽搐著強吐出一個字:“呸~!”
就要暈過去了。
七茜兒呲牙,嘖嘖一聲後才說:“你咋不知道好歹呢?都三十多歲的人了?對你好你還不領情,也罷了,看在喜鵲的麵兒上我告訴你,曆朝曆代的律法,就從沒有一個女子在沒有拿到前麵夫家的休書敢再嫁的。你這算什麼?口口聲聲說是我四嬸子,皇爺的公主都不敢一女享二夫,你到狂野!”
周圍刹那就炸了,嗡嗡一片議論聲,然後眾人發現,這莊子裡的家眷裡邊雖二茬婚多,可像是喬氏這樣的情況,前窩男人還活著的這是唯一的一個。
對啊,你算作和離那就拿著和離書再嫁,你要是被休棄你也好歹拿個休書再嫁啊?
那喬氏從來都說,她前窩卑鄙無恥,為了性命就把她獻給那陳四牛換了性命了。她自然是不願意,可是那男人跪地哀求,她沒辦法,就隻能救他跟了四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