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著噴香的頭油味兒,陳吳氏覺著自己處處妥帖,身上就沒有不被照顧到地方,她仰頭躺的百無聊賴,就忽想起自己那孫兒來了。
“七茜兒啊。”
“恩?”
“你咋從不問你男人是啥樣呢?你……你就不怕,是個孟萬全那樣的?”
“……不怕。”
“假話!”
“恩~假話,可我都來了,奶你舍得放我走啊?”
“那可不成!他們走你都不能走!你答應給我養老了,茜兒啊,奶跟你說,我活下來這三個孫孫,要說腦子好,臭頭指定末尾,你要說好看,他人樣還算可以,他不是那種能給你富貴日子的人……但是吧,那孩子他穩當又忠厚……”
老太太不知道想起什麼事兒,靜默片刻,她忽然想坐起來。
七茜兒就按住她道:“您彆亂動啊。”
老太太心裡,孫媳現在排在所有人之上,於是她就想啊,要是七茜兒明兒對臭頭不滿意,前麵還有臭瓜跟臭蛋呢。
算了,不說了,明兒見了人,看對不對路吧,反正,要是不對路,那也沒啥,就臭瓜臭蛋一起站好,隨她的茜兒挑揀……
篦子在老太太的頭皮遊走,老太太心裡癢癢,就掙紮幾下羞臊的問:“……多麼?”
七茜兒把篦下來的那些虱子蟣子丟進火堂,抬起頭笑著說:“不多,您是乾淨人兒。”
“那是!我最愛乾淨了……”
火堂傳出密集的劈啪聲,老太太的話音就轉了個彎兒。
“也不,也不老少的,嗨!成年的奔波,誰能少得了這個!彆笑我,你也有!”
“恩,有,不少呢。”
“那你今晚蓋舊鋪蓋,回頭我也給你篦篦。”
“好。”
這一夜,老太太被七茜兒從頭到腳照顧了兩遍,等到她骨肉酥鬆飄在雲上被七茜兒送回東屋,她早就迷糊的找不到北了。
等到她頭發好不容易敖乾,再穿上一套新的裡衣進了新鋪蓋,她都沒舍得愛惜幾下,就迅速睡著了。
等到老太太睡著,七茜兒這才出去,收拾乾淨了大鍋,又給自己添了十擔水,新熬了一鍋洗澡水。
好在,這種沐浴的灶房下麵有口滲井,倒水是極其方便的。
老太太並不知道孫媳忙活到什麼時辰,她是睡的香噴的,舒舒服服,她第二日自然睜眼的時候,她都不想起來,就躺在被窩裡,覺著自己是個高貴的娘娘。
老太太摸摸自己順暢的老頭毛,又摸摸新裡衣,再摸摸新鋪蓋,再一聞,她還香噴噴的……哎呀,這日子美啊。
她美滋滋的看著炕那頭的七茜兒想,這丫頭甭說臭頭了,就憑著她這一手搓泥兒的本事,她敢打包票,這世上便沒有男人能抵抗的了。
想到這裡,老太太卷了一下被頭,聞聞新棉花的味兒想,可惜,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到他的臭頭,要是她臭頭知道自己給他找了這般好的媳婦兒,還不知道歡喜成什麼樣子呢……
永安元年十月二十九,武帝楊藻即位,改元,大赦天下,分封諸臣……永安元年十一月十四,猴日充虎,黃道司命,貴正東,喜正南,福東北,宜:定盟,安葬,入殮,移柩……
這日天不亮,停靈多日的上將軍潭士澤終於等來了他的諡號,武肅。
有了諡號,便可做牌位,潭士澤的葬禮總算可以操辦起來。隻是這早就做好的牌位麼,卻無論如何都擺不出來了。
譚家想要個武忠,也一直自覺潭士澤怎麼說都是武忠。
可他們等啊,盼啊,全軍上下等了這麼多時日,卻等來個武肅,實在無法,操辦喪事的主事人隻得命人趕緊去後麵重新製來,到底漆水未乾的擺上了。
待靈位擺好,譚士元帶著自家子弟一起拜靈,他起身之後,就開始頭暈目眩身體打晃,站在他一邊的長子,少將軍譚唯同趕忙上前將他扶住,喊了一聲爹,接著潸然淚下。
停靈大帳瞬起一片哀聲。
譚士元甩開兒子的手,死死盯著麵前的牌位,不知過了多久,他開始喃喃自語道:“邵商起兵,你二叔違背祖命率部響應,一路戰役萬千攻城無數,我譚家上下為他楊藻又死了多少戰將,多少部曲?可~到了最後,你二叔又得到什麼?他身首異處,連個全屍都沒有!!卻為何是肅!!為何?不是忠?啊?!”
他撕心裂肺的吼著,卻沒人敢說話……跪著的譚家諸子弟卻難免心懷不忿,悲痛不已。
譚唯同拍打自己父親的前胸後背,又尋了機會對跪在地下的二弟三弟,打了個眼色。
片刻,靈帳外響起幾聲悶哼,不久,一隊軍士悄然過來補位,站立帳前,如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開國侯譚士元,官拜兵部左侍郎,正二品,因新朝開國爵眾多,便順封地,也稱其為宜陽侯,譚侯。
譚士元想給弟弟要個忠,且停靈這段時日,他四處活動,一直就為了這個字,忠。
一切人都知道,若譚家得一個忠字庇護,從前種種便可一概抹去,自此君臣相和便是皆大歡喜。
可顯然有人是不願意的……忠武是戰將的最高榮譽,譚家想要武帝楊藻首先就不願意。
轟隆隆腦袋亂作一團,沒有了驍勇善戰的二弟支撐,譚士元的心從未這樣孤涼過,以後,他該怎麼辦呢?
天下已定,大勢已去,他要怎麼做,才能帶著譚氏三房,族人千二度過這以後的日子?
正惆悵,遠遠的便聽得一聲長報聲:
“報……!”
報信這位,是譚唯同老婆烏氏的弟弟烏秀,這小子沒什麼大出息,就跟著姐夫在軍中四處蹭功,慣會鑽營。
滿頭汗滴的烏秀衝進靈帳,撲通跪下對譚士元道:“親家大老爺大喜!!”
都是什麼時候了,這都是什麼人?
譚士元大怒,一伸手打了自己兒子一耳光,回身就把烏秀踹了個滿地滾。
烏秀嚇死了,爬起來匍匐在地上聲音顫抖著說:“侯侯爺饒命,饒命!”
譚士元對他怒吼:“滾!!!”
捂著半張臉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好的譚唯同也斥罵到:“還~還不快滾,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烏秀不敢抬頭,就哭著說:“實在是,實在是聽他們說,明日卯時初刻,皇爺會攜諸皇子還有朝中眾臣出城親來拜祭二老爺,我就……”
他話還沒說完,人便被譚士元單手揪了起來,緊迫的問:“你說什麼?“
烏秀嚇死了,他鼻涕眼淚長流的說到:“是,是,是適才京中我那,我那朋友處得的消息,說是皇爺明兒早上要帶皇子跟大臣們來拜二老爺呢……”
“消息~可真?”
“真,真!真的,我那兄~朋友他爹在禮部,說是現下已經著人擬旨了,怕是一會傳旨的就到了……”
譚士元將這無賴子甩到一邊,又在營帳四處轉悠,皇帝要來這個消息,對譚家來說,就若枯木逢春,一切都有春發的跡象了……
也不知道轉了多少圈,譚士元終於住步對下麵吩咐到:“傳令下去,著各部清掃營帳清洗戰馬……”吩咐到這裡,他扭臉對自己的長子道:“去,讓長刀營的將士給我收拾的威風凜凜,把新甲發下去,明日你就是死!也要把我譚家軍長刀營烈武奮楊,長刀天下,縱橫沙場的氣勢拿出來,知道了沒有?”
吩咐完,譚士元脖頸青筋暴露的對外嘶吼著……
“譚二死了!可他的長刀營還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