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陳大勝的褡褳裡,一共有發十三束。
真的就白死了麼?陳大勝就就傻呆呆的看著這細雨天,心裡想,怎麼我難受就下雨了?莫不是老天爺看我們可憐,也肯給我們掉幾滴眼淚了……
他正看著,一股草地風從不遠處飄來,未及多想這七人已經反手握刀,迅速將草垛歸位,俱都鑽了進去。
就是說時遲那時快的事情,隱藏在草垛裡的陳大勝幾人,便看到一個頭戴生布蓋頭,身著大袖孝衫,腳踏麻鞋,身背琴囊的女子正足尖借力,帳頂越飛,如一隻灰色的燕兒般的滑進了營盤。
多少年了,這幾個還是第一次見到會飛的女人?還飛的那麼高。
一時間都看傻了。
“神,神仙!大哥,女神仙!”
陳大勝掐了童金台一把道:“不是,她是……我們在瓊州見過的那種人。”
聽他這樣說,童金台便想起來是誰了,於是他的表情從震驚到鄙夷:“哼,花~架子啊。”
陳大勝歪頭看看他,忽也笑了:“恩,花架子。”
女人是不得進入兵營的,老太太與孟萬全那麼熟,跟了傷病營好幾年,可她有事都是營子門口說。
想當年常連芳受傷,那時兵營是占據了一處村落歇息,並未插旗算不得營。
聖駕在此,這女人簡直膽大包天。
管四兒問:“大哥……那,那咱管麼?”
陳大勝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他是很認真的想了一下才道:“不!”
他不願意管了。
等到那女人跳的遠了,這幾人才滾出草地,向遠處看去。
“大哥,那邊好像是譚二的靈堂。”
陳大勝目光凝滯觀察,片刻後忽道:“東西收拾一下,我們走!”
“走?!”管四兒聞言大喜,扭臉問陳大勝:“大哥我們要逃了麼?”
逃?逃哪兒去啊,這孩子竟說傻話。
當初老家水淹了,全村人不是也想逃麼,長刀營初選那些戰馬衝過來,他們不是也在逃麼,在無數城牆下,戰場上總有人想逃,可是他們都死了。
像是他們這樣的,老天爺從不給第二個選擇,往前!不生即死!
這幾人行李本就不多,戰場上皇宮裡打掃來的東西,他們也早就尋了渠道換成了銀子藏了起來。如此也沒多大功夫,他們便一人背著一個小包袱,默默的跟著陳大勝往那靈帳處去了。
都沒問他們的頭兒為什麼往那邊去,反正就是頭往哪兒走,他們就跟著。
頭要是死了,餘清官上。
靈帳內,皇爺還在問話。
靈帳外,文武兩班大臣就安靜的呆著,武帝自登基脾氣一向不錯,也不知道今天是如何了,把大家一直提的仁君兩個字都忘記了麼?
倒是沒有多久,一小太監舉了一把油傘出來,遮在了太師李章的頭上。
約一炷香的功夫,皇爺總算在譚家諸人及滿朝文武的困惑下,問完了譚士元嫡出三子的情況。
等他問完,他便對身後笑說:“譚家後繼有人,譚卿有福了。”
譚士元聞言,忐忑的內心方緩緩放鬆下來,然而那心還未落地,便聽到皇爺又是一聲道:“好!賞!賞兩位長公子鬥牛闊玉腰帶各一條。”
腰帶這東西是極有說頭的,可是譚士元卻不知道該是高興呢,還是需要謝罪。
他最愛的三字唯心也不知道怎麼了,皇爺並未說賞。
身邊有太監很快端來兩個木盤,盤裡果然放了兩條極考究的上品闊玉腰帶。
譚唯同他們跪接之後,皇爺便笑著對滿麵惶惶的譚唯心道:“朕今日送你一個字吧,隆禮。”
譚唯心一張小臉越發迷茫,隻是皇爺賞了東西,他到底要謝恩的,如此他便趴下磕頭謝賞。
待他謝恩完畢,便又聽到皇爺問他:“你可知隆禮是何意?”
這個讀過書的便都知道。
譚唯心答:“回陛下,這是聖人在禮注釋裡說過的話,乃是尊敬遵從禮法之意……”
這孩子話音還未落,站在一邊的譚士元已經撲通跪倒。
譚唯心看到父親跪倒,已經是嚇傻了,他不敢說話,就呆呆的看著皇爺。
皇爺笑著點頭,還伸出手摸摸他的腦袋道:“好孩子,果然是靈透聰慧,希望你不要辜負朕的期盼,以後把你祖母照顧好……”說到這裡,他扭臉吩咐張民望道:“帶他下去,給他換斬衰過來……”
看著親生兒子被倉皇帶走,譚士元到底不掩悲聲喊了一聲:“陛下!”
對,這是陛下了,再不是他們從前骨子裡就看不起的破屋頂楊藻了。
武帝楊藻慢慢的走到潭士澤的靈位前盯了好半天才說:“昨日內大臣呈上了三份折子,你們家人又跟朕要冥地,又跟朕要軍資,還要賞功,都知道,現在朕就是個窮光蛋,可是就是把朕的老底兒掀了,這些也都給你們,誰讓朕的前鋒大將軍沒了呢……”
他回過頭看著譚士元道:“朕不想有日見到朕的武肅公,他問我,即當初可把腹背交托,怎舍得我光身上路,死無全屍不說,連個摔盆的都沒有?即得了人家的便宜,譚卿,你就舍個兒子出來……”
武帝話音未落,帳外忽然響起一陣絲弦聲,有個女子在靈帳頂端說到:“算你有良心!也不不枉他跟你一場。”
“什麼人!!”
“護駕!!!”
一刹那,周遭亂了起來,有親衛抽刀正要上前護衛,卻聽到武帝一聲訓斥道:“莫慌!是故人!!”
如此,大家便逐漸逐漸安靜下來,俱都緊張的看著帳頂。
那女子又道:“他可曾說過我?”
武帝嘴唇抽動,總算是按捺住情緒說:“他說,若有一日我登基賞功,就請我給他封個侯爵,再給他個有桂花樹的院子,這樣他就敢跟你爹提婚事了。”
那女人輕笑了一聲,帳頂徐徐傳來一陣琴聲,琴聲破雨,不悲不怨,如送友人遠行,殷殷切切……
待那琴聲奏完,武帝抬頭問帳頂那人道:“秦姑娘?”
那女子笑道:“三十多歲的老姑婆了,還姑娘呢,改名兒了啊。”
武帝挑挑眉毛,到底歎息一聲道:“你二人從來都是一樣的執拗,算了,卻不知道秦姑娘如今~喚做何名了?”
“情不移,七情六欲的情,矢誌不移。”
“你,怎麼不下來拜拜他?”
“他不讓我進軍營。”
“不是進來了麼,既然來了,朕恕你無罪,好歹讓他見見你。”
“不入帳便不算的,我從前也偷偷這樣,今日,也……不見了吧,勞您大駕,幫我把這個燒祭了吧。”
那帳頂緩緩送下一頁紙,武帝伸手接過低頭看了一眼,還沒看完,便聽到剛跑來護駕的孟鼎臣道:“陛下,她走了。”
武帝點頭,轉身走到那燒盆前,伸將紙在蠟燭上點燃,一刹,諸人便見那紙上這樣寫著。
“墓有重開之日,人無再少之顏,花有複綻之期,情無再見那年。”
(這詩來曆,請看讀者有話要說)
那女子又如燕兒一般的在兵營帳頂走了……
而此刻,常連芳正被人捂著嘴拽到一處旮旯不能動,他驚慌極了,卻看著一個披麻戴孝的女人,站在不遠處的帳頂停下,又看向靈帳的方向……
一陣秋風襲來,她頭頂的麻布蓋頭被風吹去,一顆鋥亮的光頭便露在雨中。
耳邊有人低低道:“三弟彆出聲,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