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不若學我,在營裡給他們定下規矩,他們隻要按照我的規矩辦事,就出不了岔子。待日子久了,事情到了眼前,有了結果他們自然就能明白了,你還是小,硬是瞬息就讓彆人漲幾十年的見識,那指定不成的。”
陳大勝這次能聽懂了,便趕緊過來,結結巴巴的對七茜兒道:“對對對,你隻管說,我,我聽你話,真的,我聽你話,你說什麼,是什麼!好不好?咱不生氣了,好不好?”
七茜兒看著這麼甜的一張臉,哎呀!真是氣死她了。
不能看了,她扭臉看一邊兒去。
老太太看他這樣,便是一歎,完了!這又是一個陳四牛。
餘清官他們互相看一眼,也心想,可憐小將軍一場折騰,完了!老大這輩子就這麼著了。
陳大勝轉到七茜兒麵前哀求:“我聽你的,真的聽。”
七茜兒心裡立刻委屈,撇著嘴指著炕說:“坐過去!”
陳大勝迅速點頭,飛鞋上炕,端坐在媳婦麵前,滿目哀求,眼裡再也看不到旁人。
旁人無奈,也隻能再隨他上炕端坐。
待他們都端正了,七茜兒才穩穩心神,認認真真的說:“幾位叔叔便心裡暗罵我是瘋了,有些話,今日也是要說清楚的。”
餘清官他們一起搖頭,他們又不傻,也不想飛出去貼燒餅。
七茜兒正色道:“那,那我就說了。你們幾個從今兒起,這第一條要做的就是,需每天早上天不亮便起床,起來後要打掃自己的屋子還有庭院,要將自己從裡到外,收拾的乾乾淨淨。
要五日一沐浴,兩日一換裡衣,睡前洗腳淨麵方可使用被褥,每日篦頭淨麵不要怠慢,晨昏青鹽漱口,一日兩餐,飯食之後也記得要漱口……”
成先生以為這小娘子要說什麼,沒想到卻聽到了《女訓》內相似的內容,他忍笑忍的渾身顫抖,可又一深想,便不由佩服起來。
儀容是人與人交往的基礎,粗兵糙漢不講究這個,然而這裡麵出現一隊乾淨的,那,就有意思了。
他看看七茜兒,七茜兒卻一本正經的對陳大勝道:“你可能做到?”
陳大勝想了下,心裡隻覺著麻煩,可媳婦才說第一條,無論如何他也得做到的。
他確定的點點頭:“可以!能做到,他們也可以做到。”
餘清官他們相互看看,萬念俱灰。
七茜兒鬆了一口氣,臉上也鬆軟起來:“第二條,日子雖好了,可每日最少也要花上一個時辰,練習你們的手藝……”
陳大勝聞言一愣:“手藝?”
他有什麼手藝?他怎麼不知道?
七茜兒出手比刀對著空就是一下。
哦,這個手藝啊,可以!雖然沒有鐵騎給他們砍了,可是腰刀技也是能學的,親衛所的人都會腰刀,他們可以隨便跟人請教。
人家這壓根不管旁人願不願意。
“第三條,官位利祿,皇爺給的可要,旁人給的,許的一概不要,可能做到?”
“利祿是什麼?”
“金銀珠寶,官位房子,田產綢緞,漂亮娘子,日行千裡的駿馬,數不完的鋪麵……”
“小花給了馬。”
“小花與你是兄弟,你有的自然也可以給他,這個跟外人不同,外人的東西萬不能沾。”
“恩!記住了,這次記住了!”
“三,皇爺吩咐的差事,你身上背的差事要跟上司確認清楚,該你們做的不敢怠慢,不該做的一分多餘的也不要做,記住了麼?”
“恩,記住了。”
他吃飽了撐的白乾活?
“第四,同僚請吃,要記得還酒,一來二去,三便想法子不去。上峰擺酒,不熟的人請吃,就……就去請教曾大人去不去。”
“曾大人?”
“恩,你們說皇爺讓他照顧你們,那就問他。”
“曾大人要是不在呢?”
“就等著……”
坐在後麵很無聊的管四兒,看現下氣氛和緩了,便探出頭道:“嫂子,要等不來呢?”
七茜兒瞥他:“那就去問皇爺!!”
她這是氣話。
餘清官掐了他一把,管四兒吐下舌,頭縮回去了。
可陳大勝卻認真的點頭:“好!記住了!”
“第五,這次回去當緊要先找個先生,要禮數周全認真拜師,人家要收下你們,便每天都要抽空與先生學習認字識數。從此以往,逢年過節也要把先生,當成阿父一般孝敬。”
一不小心,又多一爹。
一直沒吭氣的老太太這次抬頭道:“是是!什麼都沒有這個重要,怎麼的,也得自己識數識字,往後就再也不怕旁人賣了你們了。”
這次大家一起認真點頭道:“記住了。”
七茜兒如今到底也是十幾歲的樣子,她自己慣著自己,老太太也順著她,多少也有了一些賤骨頭,借著大家讓著她,她就肆意了。
看他們乖,她就露出點笑模樣道:“恩,那~第六,這往後誰敢給你們賞賜,說賞你們這樣的混賬話,這個人就從此遠離,再不可交際,也不必給他尊重!東西或者銀錢就直接給我丟還回去!還要說無功不受祿。”
“無功不受祿?”
“恩,就是我隻給皇爺扛活,沒給你家乾活,不要你的東西。”
“哦,記住了!”
看陳大勝受教,七茜兒難免貪心就加了一句:“你也是朝廷命官,那些人也是,他們憑什麼賞你?若有的人官都不是敢賞你,這個人就心肝都是黑的,他那是看不起你們,把你們當成奴仆了。”
成先生微歎,這好歹也是皇爺封的七個侯,這屋裡連他,七個七品官,一個正六品,還有個從七的校尉,這訓得的跟三孫子般。
可是細細思量,這些規定,要是麵前這幾個傻小子能做到,能保持著一生去做,就何止滿門富貴,一世的清名那都是穩穩的。
不管哪路的聖人,都說看人先看品行,出身反倒是次要的。
幾個契約奴出身的小子,不卑不亢,自尊自愛,尊師重道,對皇上忠誠,對職責儘力,這就沒什麼力量能擊垮了,這是人間大正道也。
這樣的小姑娘,能看到這麼深的地方,又何止難得啊。再想想自己家裡的那位,就隻認個炕!他便在心裡十足十的豔羨起來。
陳大勝心中背了一遍,完了還問呢:“還有麼?”
他身後人便齊齊吸了一口涼氣。
有,怎麼可能沒有。
“第七,庶民去不起的酒肆,有女娘陪的書香樓子,賭博場子,鬥狗撩雞的地方,隻見了,就給我倒退五十步,遠遠的離了,記住沒有?”
氣氛莫名詭異,老太太斜眼看看七茜兒,最後她確定了這一條:“他們記不住!就要打斷腿!賭錢可是好耍的!那有多少錢都不夠填窟窿的!”
這幾人立時點頭如搗蒜。
看他們記住了,七茜兒便笑道:“那就第八條,也是最後一條,從此以後,那地上掉的東西,甭管是什麼,都不許撿,記住沒?”
“啊?”老太太驚愕了,失聲問:“那周圍沒有人呢?”
七茜兒盯著她說:“您也不許撿!”
沒得朝廷的六品安人,滿地撿破爛的,這傳出去便是陳大勝他們大不孝了。
老太太那個不願意啊,站起來就往外走。
看老太太要生氣,成先生便趕忙打圓場道:“老太太,才將我在路口看到陶太太的小兒子了。”
老太太腳步一頓,眼睛唰的就亮了:“她那個留在南四郡,做將軍親隨的小四?”
她現在就要去炫耀一下她做官的孫孫。
成先生點頭,扭臉看著七茜兒意有所指的說:“說是,犯了事兒,被上司開革回來了。”
果然是這樣。
七茜兒吸吸氣,便又從炕上爬下去了。
大家夥現在看她這個動作害怕,便一起道:“你不用下來!!”
七茜兒卻笑著說:“必然得下來的,我今兒說了一大堆,也不知道你們記住幾條……”
陳大勝趕緊抬頭道:“都記住了。”
七茜兒卻說:“記住了不夠,卻也是要吃教訓的。”
還有教訓?
滿屋子人默默向後挪動,隻有陳大勝傻乎乎的看著他媳婦兒。
七茜兒說完,取下腰間的鑰匙,開了最靠邊的炕櫃,一伸手就從裡麵拉出一個包袱。
老太太一看,就差點沒有厥過去,她顫抖著說:“茜兒?你,你要做什麼啊?”
七茜兒慢慢打開包袱,眾人便看到這包袱露出兩軸真金線繡的牡丹花鸞鳥彩錦。
這彩錦一看就是昂貴東西,那屋外的光線走在絲線表皮,光都是流動的,活躍的。
七茜兒取了一軸放在手上,又將剩下的那軸收拾起來,又鎖起來,這才對老太太說:“這是我的這卷。”
說完,她將彩錦捧在手上,認真的對陳大勝道:“這原是受敕封那日,跟著聖旨一起來的。佘伴伴說,從前都賞成套的誥命衣裳,可現在還沒有內府,他就讓禮部從前朝的料庫翻了兩軸給我們,隻是悄悄給的,彆的命婦都沒有的,並不算做禦賜單子上的物件,這,咱就能隨便用。”
她愛惜的摸著這軸彩錦道:“許那些富貴人看來,這就是平常的東西,彆人不在意,可民間哪有這樣的好東西,這怕是給從前的娘娘使的。
我也算有些見識,可長到現在卻從未見到這麼好的錦,我們娘倆還商議呢,明兒死了,就拿這個做最外層的裝裹,也是誰都沒有的體麵。”
她抬頭看著陳大勝認真的說:“今日你白吃了人家五兩的羊,這彩錦不管它價值幾何,我們便作價五十兩還了人家陶太太。”
老太太一陣眩暈,就要跟七茜兒拚了,可七茜兒卻瞪著她說:“老太太也要記住這個教訓!我就是故意讓你疼的。往後不管你的孫孫們做到幾品,你都不能白拿人家一文的東西。往後,你拿人一兩銀,我就還人十兩銀,你拿人一百,我就還人千兩,我就問您疼不疼。”
老太太捂著心口哭了起來:“我不想活了。”
七茜兒卻捧著彩錦要出去,一邊走她還一邊說呢:“那就一起死!您先去,我隨即就到。”
陳大勝上前一把拉住七茜兒,看著她的眼睛說:“我錯了,你不用這樣的,我都記住了,你說的我都記住了。”
可七茜兒卻說:“我知道你聰明,說什麼都能一次就記住了,可是那還不夠!日子好了,人虛幻了,印象不深了你就總有忘記的一日。
我得讓你實實在在的疼上一次,也好讓你長記性!奶收了人家的我十倍還,你收了人家的,以後我就千倍還,不瞞你,我還有陪嫁的鋪麵,你隻管折騰去!真的賠不起了,我到不介意跟你要飯去!”
這兩人就這樣互相看著,一直看到陳大勝緩緩鬆開手,讓開了地方道:“那,我陪娘子一起去。”
七茜兒扭過身,捧著彩錦邊往外走邊說:“還沒拜堂呢,誰是你娘子!”
陳大勝站在那裡就笑,笑完緊跟幾步上去說:“老霍家的啊,那個七茜兒啊!”
老太太趴在炕上,一邊哭著收拾幾枚銀餅子,她邊悄悄往袖子裡放,邊哭訴道:“皇天爺爺啊,老陳家祖墳水淹了,這墳頭啥時候浮出來啊,這是母夜叉降世了,我不活了,老天爺啊……你劈死!劈死……劈死喬氏那個不要臉的活妖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