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這個院子便徹底忙亂起來。
家裡人多,又要燒大鍋,七茜兒忙裡忙外,先是給陳大勝抱了裡外三層的新衣裳,又把他一身的泥水衣裳泡了起來。
等到便宜了,七茜兒又跑到後麵羊圈,挑了一隻大肥羊牽出來……才剛到前院,便看到他們老太太,圍著她做飯的大兜兜,正坐在前院井邊給人家金孫洗衣裳呢。
這一看聲勢就不是一個人的,都滿滿兩盆了,再聽澡間的鬨騰勁兒,裡麵最少進了四個人。
年輕人洗澡就是水仗,喧鬨的不成樣子了都。
老太太是一邊捶衣裳,一邊抿嘴甜笑。
看到七茜兒牽著大肥羊出來,她臉上便一頓尖酸,撇嘴就抱怨道:“哼!咱們啊,就是一對兒賤骨頭!”
哧……
管四兒做事兒最墨跡,他是最後一個到的,一進院子,便看到馬二姑跟崔二典兩人抱著換洗衣裳,正一臉驚嚇的看著院子角落。
等他順著這兩人的眼睛也看過去,便是一頭的冷汗。
嬌嬌嫩嫩的小嫂子,嘴裡咬著一把雪亮的牛耳尖刀,她身上圍著一個粗布兜兒,手下還按著一頭壯羊正在捆前後蹄兒。
等到那羊腿腳紮好,她就輕輕一提,那羊便上了搭好的案子,腦袋半垂著對著一個木盆。
這?這是要親手宰羊
管四兒嚇的汗毛都立起來了,想要上去幫忙卻被馬二姑攔住了,還跟他小聲嘀咕:“彆去~你上去阿奶好罵你!不記得上次剁羊腦袋浪費血的時候了!”
對呀,上次他們直接拿刀一砍,羊倒是利索死了,老太太也是利索的罵了他們一個時辰。
那,就看著?
正猶豫呢,那邊七茜兒直接就動手了。
就見人家貝齒一鬆,刀子入手,對著羊脖子就是一送一拔,瞬間完事兒,捅完那羊還沒覺著疼,沒掙紮呢,她又把刀子往案子上一丟,左右抓著羊身子羊腦袋一掰,就聽到嘎巴一聲,羊瞬間死!
那血哧的一下對著木盆就去了,一滴都沒浪費……
正在洗衣裳的老太太得意的一哼,斜眼看著這幾個孩子不客氣的嘀咕:“你們啊,乾啥啥不成的!看到沒?這才叫乾活兒呢!”
管四兒摸摸自己脖子,扭著腦袋,聲音劈叉的對屋裡喊:“頭……兒,我嫂子上手宰羊呢……”
頭頂窗戶傳來一聲悶悶的回答:“啊,看到了!”
管四兒嚇了一跳,半天撇撇嘴,側頭對馬二姑嘀咕到:“我就感覺吧,咱刀頭吧,在家裡沒啥用處呢?”
馬二姑確定的點點頭:“恩!!”
真的是沒啥用處的。
剝羊皮,刨羊肚,扒拉下水包兒,收拾骨頭片羊肉,和麵做蒸饃……七茜兒做活不出聲,但是又快又穩,露著一股子狠勁兒。
等到換了裡外三新的陳大勝出來,她也不允許他閒著,就指著家裡的大木桶說:“要閒了,就去巷子口清掃一下,住人的地方,化雪化的到處都是泥巴。”
陳大勝眼睛一亮,拉著餘清官兩人一人一隻木桶,打好水就往巷子口去了。
等到他們出去,老太太便撇嘴又譏諷:“哼!我就看你是個沒出息,你治不了他!你就吃虧!彆說我沒提醒你,要我~我才不給他台階呢……就晾著!”
七茜兒把做好的蒸饃一個一個的裝籠屜,裝好兩手抬著三層就進了屋,沒多會兒出來也譏諷老太太:“感情這是我家孫子,就我疼?您有本事您彆給他洗衣裳啊!”
老太太呸了一口,繼續坐在那邊捶衣裳,一邊捶一邊罵:“這是掉泥坑裡!預備把自己整成個隨葬的!預備大墓坑裡站著去守靈呢?!”
趕巧胡有貴披頭散發的出來,聞言就笑著解釋:“阿奶,這是頭年宮裡的六皇子上了山陪老娘娘過年,皇爺昨天讓我們接人去,這不是化雪麼,路上不好走,就這樣了!”
老太太聞言一愣,就滿是好奇的問:“呦,老娘娘怎麼上山了?”
胡有貴一愣,不敢隨意泄露,就眨巴下眼睛道:“恩,山上有個廟!”
“啥廟啊?”
“姑子廟!”
“是哪個仙姑啊?”
“不認識啊!”
“靈不靈啊?”
“不知道啊!”
“你咋啥也不知道呢?”
“……是啊!”
七茜兒看老太太沒完沒了,就對胡有貴吩咐:“去巷子口跟你哥收拾地方去,你說這麼多,老太太啥也沒聽懂……”
胡有貴逃命一般的跑了,等他跑到巷子口,卻發現自己家刀頭沒乾活,他正跟胡有貴蹲在親衛巷的牌子下麵看熱鬨呢。
巷子口來了不少馬車,看聲勢是個有錢的主兒,可是等到馬車近了,一看前頭車馬掛著的燈籠,姓胡的?六品?還是工部的?
胡有貴他們沒有機會跟佘伴伴學習,人家佘伴伴也不是隨意收學生的,倒是陳大勝心疼他們,這次學乖了,就直接請人來教。
人家六個,現在都是前朝舉人弟子。
都不是傻子,日子不長,這幾個人也是背了幾十個姓氏下來的,還有各衙門的關鍵字他們也會了。
這就是一群看大門的,來去都是三品以上大員在他們眼前走,他們自己也身上有個虛候,一二般的官員便天然不入眼。
看著那一大堆,足足有二十多輛車馬到了他們巷子口,陳大勝多機靈,一看這個聲勢,便知道那戶部收房子的怕是來了。
果然,車隊在莊子泥地裡走了一段,終於看到好路了,便自然找體麵宅子去。
陳大勝他們的親衛巷見天有人收拾,比起邊上沒人打掃屋頂的房子自然體麵,於是人家就停在巷子口了。
陳大勝歪頭對胡有貴吩咐:“去家裡把腰牌都拿來。”
胡有貴轉身就跑回去了。
頭車的馬夫住了韁繩,伸手拿出踏凳放在地上,又扶著裡麵的老爺出來。
陳大勝這才看清楚,出來這人麵目清瘦,兩腮凹陷,一臉的疲憊,他接過馬車裡遞來的灰鼠披風自己披上,先是對這邊看看,見到兩個穿布衣的小廝正在打掃巷子口,便皺眉低聲道:“不是說沒人住麼?”
嘀咕完,他便扭臉對第二輛車喊了一聲:“蔣賢弟!”
沒多久,那後麵的馬車裡便迷迷糊糊的鑽出一個圓胖的腦袋。
再一看燈籠,七品,戶部的,姓蔣。
“呦!這就到了?我都迷糊著了。”
姓蔣的胖子被人扶下車,紮好披風,一伸手就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折子,拉開邊看邊嘮叨道:“我看看,來!我看看!泉後莊,就是這裡了!從右到左六條巷子,官宅~共計七十二套……”
他伸出指頭挨個數了一遍,又招呼那瘦子:“胡兄!胡兄!這個巷子不錯!”
當然是好了,不好老太太能帶七茜兒來這邊?
如此,這兩位老爺便拿著戶部給他們的房屋本子,對著陳大勝他們便來了。
好巧不巧胡有貴跑過來,一伸手往陳大勝腰後彆了一個牌子。
彆好,他自己拿著木桶就開始打掃。
姓胡的那位六品官自然不會折腰跟布衣說話,他自走到巷子抬頭看,便麵露困惑的說:“親衛巷?什麼親衛?哪兒的親衛?”
這兩人互相看看,這才折腰跟蹲著的陳大勝打聽:“小哥兒,勞煩測定一下,這巷子裡住著的是何處親衛?”
都是官油子,初來咋到,絕對不會輕易得罪人,如此他們的語氣是客客氣氣的。
那既然客氣,陳大勝想著以後是鄰居了,便笑著站起來問:“打哪兒來啊?”
完全的職業使然,人家給皇爺看大門的,就是二品大員也是一句,打哪兒來的啊!
可這兩位就聽不慣了,乾瘦的住了嘴,倒是肥胖這個便冷笑著問:“小子!你們主家可在?”
這就不好聽了,都多久了,還有人敢叫自己小子?
陳大勝眯了一下眼道:“我就是這裡的主家。”
姓胡的官員走到陳大勝麵前,到底~壓抑住脾氣道:“你,你就是這兒的主家?可我們從戶部拿出來的空房記錄裡,也沒說這裡住了人啊?”
陳大勝不客氣的譏諷:“真有意思!就許你們戶部一占六條巷子,咱們親衛所占一條怎麼了?”
說完,他從後腰取出一個銅牌舉在他們麵前道:“兩位同僚,沒得互相較勁兒!都是給朝廷流血出力,這邊房子多得是,隨哪邊收拾出來都差不多的!這邊我們占了,回頭就去戶部報備!再說了,這地方也未必戶部就能做主,做主也該人家慶豐的新衙門做主,過界了!”
這兩位一看腰牌,禦前長刀衛,陳大勝等他們念完,又一翻麵,六品指揮使經曆陳。
本來看一個就足夠了,然而餘清官覺著,自己活這一輩子,就是在等這一刻呢。
他壓抑住興奮,嚴肅著臉,在邊上也緩緩遞出一個牌子,禦前指揮使七品都事餘。
這兩位外地來的剛要笑著打招呼,身邊那個披頭散發的便也笑眯眯的遞過來一個牌子。
這又是一位招惹不起的禦前。
蔣胖子哈哈大笑起來,他本來胖,兩隻眼睛都笑的眯成一條縫了,那瘦子胡大人也笑,笑可甜了!
沒辦法,禦前的官兒,見了他們都大三級,他們見的是什麼人,人家天天見的是皇爺。
這個禦前是很有講究的,就是皇爺身邊的人,就像柳大雅,他是金吾後衛,沒有禦前。
這位蔣大人笑完,雙手拱著與陳大勝他們見禮,陳大勝他們客客氣氣的回禮。
都是芝麻綠豆官員,見麵趕緊說明身份,沒得比等,再互相樹個敵人,那是不夠數!
蔣大人客客氣氣的笑著說:“嘿!想不到跟禦前的兄弟們做了鄰居,以後,可要常來常往啊!”
陳大勝笑眯眯的:“兩位大人也是趕巧了,咱們兄弟忙的很,也是今日才回來,這不是剛沐浴完,被家裡的攆出來收拾家門口了……”
這兩位聞言大驚,那位瘦子胡大人便問:“陳大人?竟然親自打掃庭院啊?”
說的多新鮮啊,我不收拾,你給我收拾?還是家裡那兩個母老虎收拾。
陳大勝眨巴下眼睛笑著說:“沒法子,頭年皇爺就明令燕京周圍一切官員,不得私買人口,這不,現下剛吐口,燕京牙市說是下月開,我家裡就有個祖母,還有個媳婦兒,這重活我也舍不得她們動手啊,便隻能自己做了,嗬嗬……嗬嗬!”
兩位大人麵目扭曲的抽動笑,跟在後麵的胡有貴跟餘清官也跟著乾笑,心裡想!就他媽你省事兒,好不容易小嫂子心軟派了你一回工,你就恨不得昭告天下似地……
他們想的沒有錯,陳大勝就是這個意思。
咱不是廢人!咱在家也是有個用處的!!
他們互相繼續客氣,卻不防著那車隊後麵鑽出一老婦人,她對著前麵大喊了一聲:“胡遠舉!你兒子都顛吧吐了,你慢吞吞扯你娘的蛋呢!!”
陳大勝完全沒有覺著被怠慢了,老人家嘛!這位,恩~可以阿奶做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