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七茜心裡酸楚,就換個方式問:“方才可吃飽了?”
卻沒人說話。
霍七茜就笑著安靜等,一直等到她傻兒子擠過一張臉說:“娘啊,咱彆笑了,臉不累啊!”
霍七茜隻得收了笑容,無力的靠在牆上說:“傻兒子你說吧,這可是三十條人命,往後他們該怎麼辦?”
佘萬霖困惑:“什麼怎麼辦?哦,你是說今後啊?我就想著,回頭跟阿爺說一下,給他們弄個身份,就找些穩妥地方把他們都安置了,哦,再給他們置辦一份家業,這錢從兒的月例裡扣,您看成麼?”
“成?”霍七茜好苦惱的坐起,反手打兒子後腦勺:“成個屁!”
“娘,有話好好說,你打我作甚?怎不成了,他們又沒什麼野心。”
佘萬霖捂著腦袋嘀咕,抬頭看看這群人,依舊是麵無表情,即便這對母子毫無顧忌的當麵商議他們的去處,他們也不懂反抗。
懂反抗的都死了。
佘萬霖看向最熟悉的羊蛋,羊蛋眼神端正肅穆,眼眶裡就是兩團黑,啥也沒有。
霍七茜些許苦惱的說:“你想想你爹。”
佘萬霖錯愕:“我爹咋了?”
霍七茜就說:“也不止你爹,你六個叔叔,你就說,除了朝廷上那份營生,在家裡他們幾個能做甚?”
聽娘這般說,佘萬霖就認真想了起來,他最最崇拜的爹,在家裡能做甚?
阿爹在家?好像就是吃飯睡覺,至多把弟弟妹妹撩撥哭了,完後他賺點俸祿,可是那點俸祿對一個郡王府來說,也沒甚水花。
說白了,家裡是靠著阿爺的祖業,靠著阿娘的經營,這才把裡裡外外弄得順順溜溜,不說旁個,他們吃的米糧是阿娘莊子產出的,家裡的花銷,是阿娘鋪麵還有莊子上的……
原來,我爹是個廢物啊!
想明白後,佘萬霖就吧嗒下嘴巴,有些心疼說:“娘,您還真不容易啊。”
霍七茜頓時滿意了,她忙裡忙外,不就是為這一句不容易嗎,哎呀,這真是人世間第一好大兒,就多貼心啊。
手裡不由自主的捏兒子後頸肉,佘萬霖抬下巴縮脖,本想撒嬌,又想起麵前這些新刀,人家沒爹沒娘的,他這是做啥了,佘萬霖便忍了。
霍七茜歎息道:“他陳大勝時運好,遇到我了!安兒,不是您娘講大話,他殺個羊他都殺不好,就會砍個人……還跟你阿爺學了一肚子壞水兒,哼!”
這人家兒子就不願意了,佘萬霖反抗:“您這話說的,滿燕京打聽去,提起我爹,誰不說是憨厚老實人,不然我阿爺能看上他?”
抬頭看新刀,霍七茜就無奈說:“你就給他貼金吧,他們與你爹都是一個地方出來的,你把他們都一個個放出去,嘿!也用不得幾日,不是他們砍死旁人,就是自己把自己餓死了.還家業?你問他們會不會看時令,知道何時下種何時秋收
他們腦袋裡早就沒有這樣東西了,你爹也沒有,你那些叔叔們統統沒有,他們有的也是後來入京,好好讀了幾年書,遇到的人,遇到的事兒不一樣了,才慢慢學會做人了,可這些不成啊……”
新刀哪有這樣的機會呢。
不是霍七茜小看朝廷,便是交給朝廷,又不知道翻身做了誰的刀,也就她安兒一片赤誠,想給他們個好下場。
樓下傳來一陣玄妙的骨鈴聲,那捧婆不知道怎麼,就開始作法。
樓上人安安靜靜的聽了一會,終於在新刀的隊伍裡,有個聲音問:“您,您說~一個地方的?”
說話這位二十出頭,才將問過姓名了,說是叫富三虎,這個孩子到老刀營年紀大些,到底是不一樣的。
其實也不是說新刀就是個傻子了,看陳大勝就知道,都不傻,什麼都明白,隻是有人故意把他們的心還有嘴都鎖起來,就教成了殺人的器具。
霍七茜眼睛一亮,佘萬霖卻撿了錢兒般連連點頭說:“對呀,對呀!我爹陳大勝,他怕是譚守義,哦,就是譚家軍的那個老不死的最恨的人,他呀,跟你們一般,也是譚家訓練出來的老刀,隻是我爹時運好,遇到……”
這孩子原本想說遇到皇爺,卻立刻反應過來,就滿眼崇拜的看自己娘親說:“他遇到了我娘,才知道做人的滋味。”
霍七茜矜持的點點頭。
那叫富三虎的咬咬嘴唇,說話也些許流利了,就再次確認:“頭兒哥,你是說,你是說,令,令……”
也不是什麼好教育出來的孩子,他想表示下尊重,說個令尊,這個詞兒忘記了。
霍七茜咳嗽,佘萬霖就坐過去很認真的回答:“沒錯,我爹跟你們都是老刀營出身,他現在過的很好,雖然他不說,可是我們全家都知道,他這輩子就一個坎兒過不去,有他沒譚家,有譚家他怕是做了鬼都不安穩,所以你們彆憋著,咱有什麼說什麼,總歸我們也算是自己人的。”
佘萬霖說完,這些新刀便活泛起來,先是眼神交流,最後推了那最會說話的富三虎出來。
富三虎就坐到佘萬霖麵前,死死盯著他看了好一會,終於說:“他?想報仇麼?我們可以替他殺人,可以跟著他,把命給他也成!”
說這話的時候,這青年眼裡燃著烈火,佘萬霖的心就有些疼。
他有點想爹了,就想,往後回到家裡,就把可憐的爹放在第一位,往後就對他好,要孝敬他,順著他,絕對不要他一點兒不高興。
他爹從前,可太可憐了。
想到這裡佘萬霖有些難過,抬手抹了一下眼角,就吸吸鼻子說:“我爹要你們命做什麼……嗨,說到這兒了,我還是給你們講講我爹的事情吧……”
院子裡傳來兩聲沉悶,霍七茜站起來離開屋子。
白英帶回來一隻雄鹿,還有半大不大的一頭山豬。
捧婆驚訝這女子的力氣,就笑眯眯的拄著棍子看熱鬨。
霍七茜下了竹樓,低頭看看獵物的傷口就笑:“這不是你打死的吧?”
白英點頭:“對呀,這邊野獸守山頭,那邊過來搶地盤,也有互相撕咬,到處都是呢,我這是撿的……”
她又看樓上:“小爺兒做什麼呢?”
霍七茜笑笑:“他們年歲相仿,安兒心善,現下給他們說書呢。”
白英笑問:“呦,小爺還有這本事?那一本?”
霍七茜抬手把獵物掛柵欄杆兒上:“臭頭記。”
拔出匕首,對著雄鹿腦袋就是一圈兒,白英就把有一對好鹿角的鹿頭送給了捧婆。
捧婆開心極了,拖著雄鹿腦袋就進屋,看她走遠,白英才從懷裡取出一封信遞給霍七茜:“娘娘,我先下去探聽了下消息,平宴說,如今皚城軍營裡,衙門裡,凡舉涉及康納山的罪魁禍首,就都在這個冊子裡了。”
霍七茜笑,接信打開細看:“這倒是個有本事的。”
白英卻說:“可不是有本事,皚城這地方本來一大半商鋪都是人家平家的,這總賬早就在人家心裡了,娘娘,您真的?”
她舉起割肉刀,對著空中劃了一下。
霍七茜收了信,抬頭看向竹樓二層說:“對,我家臭頭這個疙瘩不好開,可這些孩子倒是有這個機遇,待這些坐堂帶兵的沒了,他們許久能好好過日了?我想,那些有罪的混賬王八死了,金滇的冤家苦主一定也不少吧?”
白英笑:“多~到時候一亂,嘖!熱鬨嘍。”
燕京郡王府。
百如意穿著裡褲,仰躺著打呼嚕,陳大勝拿著一壇子藥膏給他塗抹大腿根。
這孩子腦袋有問題,讓他速歸,也不是讓他三日不下馬,好家夥,這肉都爛的流膿了。
胡有貴端著一盞參湯進來抱怨:“這小子腦袋有問題吧?就缺他這把米下鍋啊?”
陳大勝氣惱的給孩子拉上被子,扭臉罵他道:“你才腦子有問題,叫你放了三天消息,你放了個啥?”
胡有貴過去,扶著百如意起來灌了參湯道:“哥,術業有專攻,我~我認識幾個人……”
他這話還沒完,百如意就揉著眼睛爬起來說:“恩~我起了……起了。”
他想下地,被胡有貴趕緊按住道:“歇了吧,就這麼說,這是你親姨夫家?你這孩子死腦筋,今日不急,你先聽了歇息一晚,明兒再出去運作。”
身上實在沒勁,百如意隻得靠著軟墊點頭道:“那就,失禮了。”
陳大勝瞪了他一眼:“跟自己長輩,什麼失禮不失禮的,明兒你出去讓他們抬轎送你,就是個動嘴的事兒。”
百如意一下就明白了,這是要借著團頭線,散消息呢。
如此便點點頭說:“那您說。”
陳大勝來到窗前,抬手推窗看外麵道:“今年小坦王的事情,你知道吧?”
百如意點頭。
“有關他的下場,就在泰澤號頂起個金山局,而今下注的不少,莊家卻不來接,明起~你就讓人對外說,朝廷必斬小坦王。”
百如意低頭沉思,期間晃悠幾次腦袋,到底清醒了才問:“不知大人想誘哪位童子坐蓮?”
他這話一出,陳大勝便與胡有貴滿麵困惑。
百如意聽不答,抬眼半響才失笑說:“失言,這是團頭裡的話,我是說大人想引誰入局?”
陳大勝笑了起來,轉臉看向窗外道:“譚唯心弄到消息了,確定皇爺預備赦了那小坦王,人家如今是典房賣地四處籌措銀錢,怕是想坐了這莊家的。”
百如意聞言倒吸一口冷氣:“大人!燕京多少人口,若是我們放消息出去說是斬,這不是坑了入局的街坊麼?”
蟲兒從荷花池上飛過,紅鯉越出一口吞咽……
陳大勝目光寒涼:“不到最後誰知結果。你隻管帶人引盤子就成了,越多越好,欲取之~須先予,不給他們個錢山,怕人家好女婿看不上小錢兒,再說,咱燕京百姓素來良善,該當發一注橫財,對吧?”
荷花池上,漣漪陣陣……烏秀抬手丟了魚食入池,看著麵前管家摸樣的人冷笑道:“又借?你們老譚家離了我們烏家,是不是不開灶頭,都得餓死了?沒有,一文都沒有!你跟譚唯同說,我們沒那個交情,叫他清了前賬再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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