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業公司並入社隊以後,公社領導尚未來得及對陳猛等人工作進行調整,便迎來了七三年第一季度全縣三乾會。
在這次三乾會上,團結公社乾部們總算揚眉吐氣了一回。
漁業產值獨占鼇頭,排在全縣十三個公社之首。
農業位列第四。
工業產值雖然仍是倒數,但是終於讓出了倒數第一尷尬位置,稍稍進步了兩名。
最主要是,第一季度團結公社新辦了建築營造廠和織襪廠,這兩個廠幾乎是落成即盈利,讓他們增速數據看起來十分漂亮。
尤其是織襪廠,誰也沒想到,當初隻是被宋恂無心插柳一個小手工作坊,居然會這麼賺錢!
從製衣廠買回來那三百多台織襪機,有一百台被留在了廠裡,剩下兩百台以租售形式,承包給了會做手工社員。
這三百台織襪機每天能生產五六千雙尼龍襪子,以每雙襪子一塊錢出廠價計算,日產值至少五千塊。
織襪廠隻成立了兩個月,第一季度產值就有二十六萬之多,相當於去年團結公社全年工業總產值三分之一。
等到工人操作嫻熟以後,預計年產值可以達到兩百萬以上,至少年盈利六十萬元。
這個數據讓公社一眾領導大跌眼鏡。
頭一回正視起了紡織業。
工業方麵不再墊底,讓團結公社全體乾部都放鬆了心弦。
回到公社以後,苗書記以還要忙漁業和農業生產為由,將工業辦事徹底交給了幾個組長。
頗有些船到橋頭車到站,不想再出發意思。
開完三乾會,廠長們往工業辦跑得也沒那麼勤了。之前悶頭衝刺了好幾個月,如今總算可以緩一口氣。
工作清閒了下來,宋恂就開始琢磨自己個人問題了。
他跟項小羽已經談了好幾個月對象。他私心裡以為,既然雙方感情穩定,彼此合拍,那就可以正式進入談婚論嫁階段。
其他情侶在私下裡怎麼樣他不得而知,但他倆之間其實已經很親密了。
親也親過了,抱也抱過了,一直拖著不結婚,這不是耍流氓嘛。
不過,不知是項小羽這姑娘心大,還是太信任他了,人家一直避而不談結婚話題,隻一心沉醉在戀愛裡不可自拔。
宋恂不想催她,但也需要給她提個醒了。
於是,盤算了兩天以後,他采取了行動——
給苗嬸送了幾張棉花票和布票。
他送得輕鬆,可是收到票苗玉蘭卻突然失眠了。
大半夜坐在床頭,犯起了睡不著覺老毛病。
項英雄這兩天剛帶著船隊去了臨縣漁場,傍晚才收山回來,這會兒正仰躺在床上,張著嘴打呼嚕。
被他吵得心煩,苗玉蘭一不做二不休,推著肩膀便將人晃醒了。
“大半夜不睡覺,你折騰什麼?”項英雄眯著眼睛嘟噥。
“今天小宋給我送來了十斤棉花票和三十尺布票。”苗玉蘭幽幽道。
“唔,那你就收著吧。雖然有點多,但那是未來女婿孝敬你。”項英雄翻個身繼續睡。
“哪裡是孝敬我,那是給小毛準備嫁妝用!”
“準備什麼嫁妝?”項英雄停住翻身動作,回頭問。
“你小閨女嫁妝!”苗玉蘭沒好氣道,“人家小宋說了,怕咱們準備嫁妝時間太倉促,湊不齊棉花票和布票。他正好跟人換了一些,就都給咱們送來了。”
項英雄徹底清醒過來,怔愣地問:“他真讓你給咱閨女準備嫁妝了?”
“沒直說,但是票都送來了,那就是需要準備了呀!棉花票和布票都是有時間限製,不趕緊用了,不就過期啦!”
項英雄睡不下去了,爬起來靠在床頭上嘀咕:“怎麼冷不丁地就要準備嫁妝呢?他們談對象也沒幾個月吧?”
“四五個月肯定有了。”
“這個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小宋到這個年紀還沒結婚,那肯定是心裡不著急結婚呀!”
“我也是這麼想!”苗玉蘭心裡突突直跳,“小毛那死丫頭自打跟小宋談對象以後,就什麼都不跟我說了。我都不知道他倆關係處得怎麼樣。”
“他們每天一起上下班,回家也是湊在一塊兒,不呆到天黑,小毛都不舍得從隔壁回來。關係肯定挺好……”話說半截,項英雄突然頓住。
兩口子在黑暗裡麵麵相覷。
“咱小毛有分寸,不要亂想!”自我安慰完,項英雄又埋怨道,“你說你這個當娘,平時也不看著她點!兩個年輕人沒經過事,萬一那什麼,吃虧還是咱小毛啊!”
“小毛不是那樣孩子!”苗玉蘭沒什麼底氣地說。
從她閨女敢主動跟男同誌表白這一點來看,這事還真不好判定。
“對啊,小宋也不是那樣,人家平時多穩妥呢!”
然而,這個穩妥人,今天竟突然送來了那麼多棉花票和布票……
真是讓人不多想都不行。
正值午夜時分,項英雄卻將煙袋鍋子點上了。
“甭管怎麼樣吧,”他深吸一口煙,“小宋能這麼做,說明他還是有些擔當。反正兩個孩子關係好,早晚要結婚,讓他們趕緊把事辦了也行。不過,這事你還得跟小毛確認一下,問問她想怎麼辦。小宋父母還在農場呢,籌備婚禮事,肯定得由咱們張羅!”
內容聽上去挺和諧,語氣卻咬牙切齒。
他家小毛不懂事,難道宋恂也不懂?怎麼這麼衝動呢?
要不是顧及閨女以後還得跟他過日子,項英雄真想跟他翻臉了。
*
翌日,項小羽剛下班到家,便被親娘拉進了房間說悄悄話。
懵懵地聽完苗玉蘭同誌猜測,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什麼跟什麼啊?沒有事!”項小羽臉色爆紅,連忙擺手否認。
“你可彆死要麵子,跟我打馬虎眼!”苗玉蘭將聲音壓得扁扁,讓項小羽險些沒聽清,“要是真犯了錯,你也彆害怕,現在補救還來得及!你看小宋主動送了票來,就是想跟你儘快結婚!雖然你們在這件事上犯了糊塗……”
項小羽瞬時炸毛:“誰犯糊塗啦?這話真是宋恂跟你說?你等著,我這就找他對峙去!”
她不顧親娘阻攔,拉開房門就跑了出去。
氣死了,風評被害!
隔壁院子裡,宋恂正打算拎著臟衣服出門洗洗,就見項小羽氣勢洶洶地跑了進來。
麵色通紅,橫眉立目。
看起來還怪凶。
“怎麼了?你這是什麼表情?”宋恂挑眉問。
“你還問!你怎麼那麼不要臉,居然好意思跟我娘說那種話!”項小羽壓著聲音指責。
尾音顫抖,眼眶也跟著紅了。
被氣哭了……
宋恂一驚,趕忙將人攬過來問:“怎麼回事?怎麼還哭上了?”
用手背抹著眼淚,項小羽哽咽著說:“都是被你害,嗚嗚嗚,你乾嘛要把咱們親嘴事告訴我娘!我臉都被丟光了!”
“……”宋恂張了張嘴,不可置信地問,“你覺得我會跟你娘講這些?”
“不是你說,難道還是我說?我娘都當麵問我了!嗚嗚……”偷偷把眼淚擦到他襯衣上。
“先彆哭了,這裡麵肯定有誤會。”宋恂從兜裡掏出手帕給她擦鼻涕,“你給我複述一遍苗嬸是怎麼說。”
“她就說你給我們家送了好多棉花票和布票,這是在暗示咱們馬上就要結婚了……”
宋恂“嗯”了一聲,雖然不全對,但也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
“她問我,為什麼突然要結婚,是不是咱倆犯了那方麵錯誤!”項小羽吭哧半天才蚊子嗡嗡似地說,“要是真犯了錯,就趕緊結婚,萬一挺著肚子進門,容易被人笑話!”
說完又羞恥得紅了眼眶。
宋恂:“……”
他送棉花票和布票過去,隻是想讓項家提前準備嫁妝而已。
那麼多棉花票,怎麼說也能做三四床棉被了。
苗嬸天天在項小羽眼皮子底下縫嫁妝,也能給她提個醒,讓她做好結婚心理準備。
這麼簡單事,怎麼到了苗嬸那裡就完全走樣了呢?
他是這麼不靠譜人嗎?
“你放心,我隻給苗嬸送了幾張棉花票和布票,讓她買了東西幫你準備嫁妝。其他什麼也沒說!”
這老太太也是夠能聯想,
估計這會兒在未來丈母娘心裡,他已經是個徹頭徹尾偽君子了……
“你無緣無故給我娘送票做什麼?咱倆還在談戀愛呢,誰說要嫁你啦?”項小羽眼淚來得快,去得也快。
聽說不是他造謠,心裡又放心了,開始找茬。
“我聽說你們這邊姑娘出嫁,要準備四床棉被做陪嫁。我怕苗嬸手頭沒有那麼多布票,為給你辦嫁妝事犯難,就提前跟人換一點,讓她幫你準備嫁妝。”宋恂說出早就打好腹稿說辭。
“也不用那麼多啦!”項小羽又在他襯衣上蹭了蹭,嘟噥道,“以前日子不好過時候,能有一床陪嫁就不錯了。最近兩年我們這邊工分值錢了,才突然時興起陪嫁四床棉被。”
“我倒是不在乎你有多少床陪嫁棉被,可是看你爹娘那樣,肯定是要給你最好。人家有四床,你也得有四床吧?”宋恂拍了拍她肩膀說,“每人每年才有三尺布票供應,今年過年苗嬸給你們姐妹,大嫂和大寨,都做了新衣裳,你家那點布票肯定早就用完了。到時候他們上哪去給你弄那麼多布票縫嫁妝?”
項小羽心裡稍稍高興了一點,仰著腦袋問:“那你從哪裡弄來那麼多棉花票和布票?”
“吳科學幫我弄,他是常年跑供銷,有門路。”
項小羽剛被親娘誤會了,又在親對象跟前哭了一通,腦袋脹脹。被宋恂抱坐在懷裡後,就開始發愣。
總覺得這事有點古怪咧。
他好端端,怎麼突然就想起來幫她準備嫁妝了?
項小羽眼珠一轉,故意歎道:“我娘肯定是誤會咱倆了,想讓咱們趕緊結婚,生怕我挺著肚子進你家門。哎,咱倆明明清清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