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記,車隊已經從縣城出發了。”
蕭廷芝深吸一口氣,擺擺手表示知道了,讓辦公室的人將那個意大利語的歡迎橫幅再往上麵一點,不要擋住英語的。
宋恂:“中央、省、市、縣四級都有領導和工作人員隨車一起過來,隨行人員大概有十七八人。”
“怎麼那麼多人?”
宋恂說出自己的猜測:“應該是為了應付記者提問的。各個層麵的人都有,所以無論是問及國家層麵的政策方針,還是地方上的風土人情,都有人能及時回答。”
“咱們這邊沒問題吧?”蕭廷芝回頭跟行政辦公室的孫主任確認。
“沒問題,咱們的兩個講解員已經被崔乾事提前培訓過了,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孫主任又問,“來了那麼多客人,咱們用不用準備點茶水點心招待一下?”
蕭廷芝搖頭:“可以準備,但是如果沒人主動提,咱們不要節外生枝。”
她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心道,第一次接待外賓和那麼多領導,她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隻要能不出差錯地將這些大佛送走,她就阿彌陀佛了。
為了迎接外賓,團結公社方麵的準備很齊全。車隊開進公社駐地時,各機關單位的乾部們和附近居民區裡的群眾們,都走到街麵上,夾道歡迎貴客的到來。
連項小羽都跟老娘一人抱著一個孩子,跑到街麵上瞧熱鬨了。
苗玉蘭還是第一次見到活的外國人,她抱著眼睛亂瞄的延安,還想往前湊一湊,卻被武裝部的同誌攔在了警戒線外麵。
新聞代表團的記者們很活躍,從大巴車上跳下來以後,就熱情地跟歡迎的群眾揮手打招呼。
一位年紀挺大的棕色頭發男記者,用蹩腳的中文與公社乾部們握手打招呼後,便問明顯是頭頭的蕭廷芝,是不是可以正式參觀了?
蕭廷芝聽了翻譯的轉述,轉身招呼過兩位講解員,帶著一眾外賓和領導,去了參觀計劃裡的第一站,公社衛生院。
宋恂並沒有跟著大部隊去衛生院,他被分配的工作是維持路麵秩序,幫助武裝部的同誌疏散群眾。
外賓們一離開,被召集來歡迎外賓的群眾也依言一點點散去重新回去工作了。
項小羽伸手招呼距離他們不遠的宋恂,問:“小宋哥,你咋不跟著去衛生院招待外賓呢?”
“服從組織安排。”宋恂回得簡單明了。
項小羽:行吧。
宋恂在兒子伸出來揮舞的小手上摸了摸,勸道:“你們還是趕緊回去吧,外麵這麼亂,還眼瞅著就要下雨了……”
正要繼續勸,旁邊有個頭發花白的大娘,突然湊上來問:“同誌,你是公社的乾部嗎?”
宋恂點頭。
“那洋人的事,你管不管?”
“管。出什麼事了?”宋恂趕緊問。
大娘往衛生院對麵的麵館一指,說:“我看到有個黃頭發的女的,根本就沒進衛生院,而是進了對麵的老麵館。”
“您確定是外國人?”宋恂追問。
“我這眼睛看近處的東西不行,但看遠處的物事可真亮了!保管錯不了!”大娘語氣肯定。
宋恂心裡一突,跟大娘鄭重道過謝,又讓項小羽母女趕緊帶著孩子回家,就快步往國營麵館跑。
這間麵館的開店年頭很長,並不隻是麵館,準確的說,這應該是一家小吃店,包子、饅頭、蒸餃、麵條都有。但因為海鮮湯底的麵條最為出名,所以被當地人喚作老麵館。
這條街道上的整排建築都是解放前建造的老房子,房頂呈八角形,筒瓦裹壟,帶著點舊社會的曆史痕跡。
之前公社裡在商定參觀路線時,就因為這一排房子,猶豫是否要將公社衛生院列入對外開放名單。
這會兒還不到上午十點,老麵館裡的顧客熙熙攘攘,僅有的四張桌子已經被坐滿了。
宋恂舉步進店,嗅到陣陣香氣的同時,也看到了大娘所說的金發女人。
那女人背對著門口,手裡拿著相機,正跟一張餐桌上的顧客,說著什麼。
換來那桌人的四臉茫然。
交流不順,金發女人便不再勉強,舉起相機就要拍照。
宋恂及時跨前一步,擋在了鏡頭前麵,不知她是哪國人,隻能用簡單的英語,緩聲說:“女士,對不起,這裡不能拍照。”
女記者聞言停下動作,在餐桌油膩,牆柱多灰的室內掃視一圈,蹙眉用流利的英語回:“這裡並沒有掛‘禁止拍照’的警示牌。”
宋恂禮貌地笑笑:“事實上,我國的所有單位都不會掛‘禁止拍照’的警示牌。咱們現在所在的這家餐館不是對外開放單位,按照我國外事部門與貴方的約定,非對外開放單位,禁止拍照采訪。”
公社早就已經發起過好幾輪愛國衛生運動了,但老麵館這樣的餐飲單位,每天煙熏火燎的,讓它始終保持纖塵不染也不太現實。
不過,這種畫麵,宋恂是絕不可能讓外國記者拍到的。
金發女記者麵上帶笑,收起了相機表示理解,但語氣裡帶著明顯的不高興,“我可以遵照規定不拍照,但這裡是餐館,我能留下吃些東西吧?”
宋恂心中猶豫。
外賓的預定行程裡沒有吃飯住宿這一項,所以他們根本就沒有準備這些。
這種蒼蠅小館顯然是夠不上招待外賓的級彆的。
要是吃壞了肚子,他們負不起這個責任。
宋恂勉強跟她解釋:“女士,我們這邊的飲食有自己的地方特色,所有食物裡幾乎都有海鮮。我不確定你是否對海鮮過敏,而且你遠道而來,很有可能會水土不服。我建議你,不要隨便嘗試當地的食物。”
對方嗅了嗅空氣裡的香味,不在意地說:“我已經在北京生活一年了,很習慣你們的飲食,對海鮮也不過敏。”
她招手讓服務員給她上一份跟麵前幾個顧客一樣的麵條。
宋恂隱晦地衝服務員搖搖頭。
那服務員還算機靈,先是擺手表示聽不懂她說什麼,被她糾纏得沒辦法了,就點了點她腕上的手表,表示他們要關門了。
宋恂適時插言:“這是一間吃早餐的飯館,十點鐘就歇業了。”
女記者無法,隻好跟著宋恂離開麵館。
走出店麵後,她原還想舉著照相機,拍下這條街的建築,可是看到宋恂禮貌卻無時無刻不在跟隨的視線,隻好作罷。
被宋恂陪著進入大部隊的時候,還低聲說了一句俚語。
宋恂沒聽懂,但想來應該不是什麼好話。
與她客氣地道了彆,宋恂在附近尋了一圈也沒有見到省外辦的同誌,隻好找上了地區外事統戰組的組長,彙報了剛剛發生的一幕。
外事統戰組的組長是由地委辦公室冷主任兼任的,聞言便問明對方叫什麼。
“不知道,她被我攔下以後挺生氣的,我們並沒有相互自我介紹。”宋恂搖頭,“金色馬尾卷發,三十歲上下,英語流利,會說一兩句中文,今天穿著藍色短袖襯衫。”
冷組長回憶了一下說:“應該是他們代表團的團長。”
他翻開自己隨身帶的名冊,上麵記錄著這些外國記者的詳細個人信息。
宋恂在第一行掃了一眼,團長姓加西亞,今年三十歲。
冷組長沉聲道:“剛才多虧你了。這些記者總是想方設法地溜號,這麼多人我們也不可能一對一地看著,總會有一兩個漏網之魚,說不定他們又拍了些什麼。行了,你去忙吧,這件事我會跟省外辦上報的。”
宋恂點頭,跟他打聲招呼就離開了。
新聞代表團並沒有在公社駐地逗留太久,隨意看了幾處,就坐車去了下麵的生產隊。
這些人一走,公社乾部們瞬間輕鬆,紛紛返回辦公室各乾各的,那些人會從生產隊直接離開,去往下一站左家門公社。
宋恂原以為這個接待工作算是告一段落了。
不料,下午不到兩點的時候,公社突然接到長征公社的電話。
台風即將登陸,新聞代表團接下來的行程全部取消。
團結公社是距離他們最近的接待外賓單位,那些記者將要暫時在團結公社留宿。
以為解放了的團結公社乾部們:“……”
大家領到各自的任務,頂著大雨出門做食宿安排。
住就隻能住在公社唯一的招待所裡,吃也隻能吃公社食堂大師傅做的了。
宋恂讓鄭孝娘和秦川跑一趟糕點廠和汽水廠,拉回了不少麵包酥皮糕點和成箱的汽水。
又去大食堂跟師傅說了一聲,給那些老外做一頓午飯。
食堂大師傅抓瞎了:“宋主任,外國人能吃啥呀?咱們的做飯材料都是當天送過來的,剩下的那些菜隻夠晚上咱們自己人吃的。”
“就做海鮮湯底的麵條,再準備點清湯麵,以防有人海鮮過敏。”宋恂想了想,又交代道,“另外做一份長壽麵。”
公社裡還沒準備停當,那一車的外國記者就被送回來了。
招待所還沒準備好呢,隻能讓他們暫時來公社大食堂呆著。
一群記者冒著雨進來,用各種語言嘀嘀咕咕,說著抱怨的話。
尤其是那個叫加西亞的團長,臉拉得老長,不知跟身邊的中年男人低聲嘟噥著什麼。
十幾個記者,還有陪同的各級領導和翻譯,都聚集在了公社簡陋的大食堂裡。
宋恂跟蕭書記彙報了一聲,又向冷組長和省外辦的同誌們說明了已經準備好了幾種湯底的麵條作為大家的午飯。
既然要在團結公社留宿了,吃飯是避免不了的。條件就這樣,隻能湊合湊合了。
宋恂叫了幾個同事過來,幫賓客們將麵碗端上桌。
他自己則捧著唯一一碗長壽麵,放到了仍是一臉不高興的加西亞團長麵前。
“加西亞女士,聽說今天是你三十歲的生日。我們國家有句話,叫做三十而立,我們團結公社的乾部們,非常高興,也非常榮幸,能為你慶祝而立之年的生日。”
加西亞聞言明顯一怔,驚訝地捂住了嘴巴。
“今天的台風雖然來得突然,但也正是這場台風,成全了我們,讓大家有機會歡聚一堂,為加西亞女士慶生!我國有在生日這天吃一碗長壽麵的習俗,外辦的同誌們特意為你提前準備了這碗長壽麵!加西亞女士,祝你三十歲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