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恂感慨,“咱們東洲大隊的文娛生活真是夠豐富多彩的。”
大娘謙虛道:“為社員們演出確實挺光榮的,就是苦了我家閨女,練的嗓子都啞了。但也沒辦法,其他大隊的節目排得也挺好,她們要是不積極排練,就會被彆的文藝隊比下去……”
“彆的生產隊也有文藝隊?也是脫產排練節目的?”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過,要是不脫產誰有工夫排練呀!”
宋恂感慨,這長征公社的社員們可真夠大方的,文藝隊排練節目居然也能拿滿工分……
遠離人群後,齊麟與宋恂嘀咕:“我剛才數了數,他們那個文藝隊,光是唱歌的就有十五人,再加上跳舞和演奏的,估計得有二十人了。要是所有生產隊的文藝隊都常年脫產排練節目,那真正下地勞動社員的負擔可真是不輕。”
兩人進村以後一路向東走,很輕易地就找到了那兩間新蓋的倉庫。
主要是這兩個倉庫太醒目了。
倉庫被建在一丈高的土台子上,前麵還有個一丈高的牌坊,屋簷的四個角高高翹起約有三四尺高,不知道的還以為進了哪個戲園子。
宋恂在這兩座倉庫附近,仔細欣賞了半天,對迎出來的大隊會計笑道:“你們這個糧庫修得可是夠氣派的!”
大隊會計苦笑:“這兩個倉庫放在這真是成了大笑話了,不倫不類的。當初我就不太同意弄這些花花架子,白費錢。不過,大家都說豐收了,公社裡有錢總得花!辦事不能再雞眉小眼的了,就得大辦!”
“這兩個倉庫沒少花錢吧?”
“嗬嗬,用的都是最大最好的木料,請了全縣最好的建築隊來做的,就是那個團結公社的建築營造廠!人家的工程都做到市裡去了!”
宋恂:“……”
“兩個倉庫十四間屋,光是工資就給人家建築隊開了一千四,再加上建築材料費,給建築隊補助的幾百斤大米食用油,以及燒柴一萬六千斤,倉庫還沒建起來就花了將近一萬三千塊了!”大隊會計心裡就有一本賬,將所有賬目記得清清楚楚。
“既然已經有十四間屋了,怎麼還在下麵蓋了一個小倉庫?”宋恂看著在小倉庫裡進進出出的社員問。
“要不咋說這個倉庫建的是脫褲子放屁呢!”即便已經時過境遷,大隊會計的怨氣還是挺大的,“當初蓋房子的時候有些人非得顯擺顯擺,把房子蓋到了土台子上麵,讓所有人都看得見。可是,房子被架得那麼老高,誰能上得去呀!大家往這邊運糧食,還得爬上爬下極其不方便。隊裡隻好應群眾要求又在下麵修了一個簡易倉庫……”
“上麵修好的兩個倉庫怎麼辦?就閒置了?”
“隊裡出錢的倉庫閒置著,好像打算改成大隊部了。公社出錢蓋的那個倒是可以正常使用,就是大家來交糧的時候要費些力氣。”
社員們對這兩個像戲園子似的倉庫,意見都很大。
宋恂在屬於公社的那個豪華糧庫裡找到了縣公安局的兩名同誌。
“怎麼樣?有什麼線索嗎?”
章公安將他帶到一個無人的角落低聲說:“咱們這樣大張旗鼓地過來調查,已經打草驚蛇了,肯定是找不到投機倒把證據的,乾這種事的人都是很謹慎的,最近不會有什麼動作了。不過我們還發現了一點蹊蹺,那個倉庫外麵好像還有一個地下室。等到進一步證實以後,我再來彙報。”
宋恂暗自在心裡歎氣,他其實很不願意見到這種倒賣集體物資的結果。
這種情況既是盜竊,又是投機倒把,即便將那些人千刀萬剮,也很難追回被倒賣的糧食。最終吃虧的還是那些常年在地裡辛勤勞作,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
了解了東洲大隊的情況以後,宋恂沒在生產隊過夜,回到公社招待所,他將這幾天發現的線索重新整理了一遍,並讓丁薇先草擬了一份調查報告。
不過,沒等調查報告出爐,第二天傍晚時,宋恂便接到了縣裡打到長征公社的電話。
詢問調查組的調查結果。
宋恂在電話裡說了沒幾句,就被姚主任打斷,讓他趕緊回縣裡來,給革委會馮主任做詳細彙報。
宋恂隻好跟調查組的同誌們打個招呼,自己先坐車返回了縣城。
“小宋,長征公社那邊到底是什麼情況?”馮主任等他入座,便迫不及待地問,“你們下去調查也有一個禮拜了,現在得出了什麼結論?”
宋恂坐到幾位領導對麵,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便首先彙報道:“目前可以確定,公社孫會計存在嚴重的經濟問題,隻是今年一年,他就通過做空賬,塗改單據虛報冒領的手段,貪占了六筆共七百元的公款,其中最大的一筆高達三百元。”
也就是說邱大為之前的那份調查報告雖然不全麵,但是有部分內容是可取的,公社會計並不是被冤枉的,他去地區告狀也是典型的投機行為。
聽到了最想聽的內容後,馮主任親自給宋恂倒了杯水,“喝點水,慢慢說。”
郭副主任問:“除了公社會計,另外三個大隊會計的情況怎麼樣?”
“三個大隊會計身上有些小問題,比如賬目混亂,與出納分工不明確,偶爾代行出納職責等,但是縣財政局的兩位同誌仔細調查過了,不存在較大數額的貪占情況,劉莊生產隊的張會計有過兩次短款的過失,後來也都自己補繳賠償給隊裡了。大隊賬本裡都有詳細的記錄。”
“看來還是冤枉了好同誌呀!”馮主任蹙著眉頭問,“公社會計的問題先暫時放一放,長征公社的增產不增收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宋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原因是多方麵的。首先,有一個在很多公社都存在的情況,咱們之前一直都沒有引起重視。”
“長征公社的非生產人員的人數非常多!光是公社大院裡就有各部門乾部五十七人,這已經嚴重超編了!”
一般公社乾部的編製在二十人左右,但幾乎每個公社都會超編幾個,像是團結公社,就有將近三十個公社乾部。
不過,長征公社的超編情況太嚴重了。
“另外,生產隊裡也是每個隊都有人員超編,十六個生產隊總共有六十五個超編乾部。”
“除了這些超編脫產乾部,其他非生產人員也很多,像是廣播員、信貸員之類的非生產人員,全公社一共有十八項三十種非生產用工。經過財政局同誌的計算,這些用工每年有將近十五萬個工日,占用工總數的15.5%,平均每個農村人口要負擔二十個工日。”
“非生產用工居然有這麼多?”
宋恂點頭歎道:“而且整個公社搞攤派的現象十分嚴重,比如文藝演出,運動會,足球賽,慰問軍屬烈屬,歡送新兵,蓋房子,建工廠之類的活動,凡是被攤派到的社員,均會由集體出錢出工分進行補貼。有幾個生產隊甚至還有專門的文藝隊,常年抽調二十多人,脫產排練節目,這給真正下地勞動的生產人員增添了很多負擔。每個生產隊每年要給這些人負擔三千九百個工日。”
察覺幾位領導似乎對這些數據的概念還比較模糊,宋恂用更直觀的數據進行解釋。
“我們粗略計算了一下,如果將所有非生產用工和非必要的攤派工作直接砍半,全社農村人口平均每人每年可以增加十一塊左右的收入!”
“這麼多!”馮主任不由上身前傾,追問道,“這個數據準確嘛?”
這就相當於,找到了資金缺口的其中一半去向。
“粗略估計。”宋恂保守地答。
馮主任點上一支煙,琢磨片刻問:“還有彆的發現嘛?除了公社會計貪占集體資產,公社其他乾部有沒有經濟問題?詹正濤同誌怎麼樣?”
“揩油、貪占、盜竊的情況也是有的。到了長征公社以後,我們接連收到兩封匿名舉報信,一個是舉報文鬆大隊支書父子長期占用公款的。舉報信的原話說他們,‘老子占,兒子貪,爺倆劃拉四五千’。經過調查組的初步調查,基本可以確定支書父子存在的問題。”
“另一個是舉報東洲大隊的公社糧庫存在投機倒把,倒賣公糧的情況。我們去的時候打草驚蛇了,沒有找到他們倒賣的證據。但是公安局的同誌在糧庫旁邊發現了一個很隱蔽的小地窖,裡麵藏了很多麥子。前天我們已經向縣局要求增援了,正在全力調查公社糧庫倒賣公糧的具體情況。”
“詹正濤同誌的情況怎麼樣?”馮主任吐出一口煙追問。
宋恂停頓片刻後,如實彙報道:“就目前公安掌握的情況來看,東洲大隊是詹書記愛人的娘家,糧庫的管理員是詹書記愛人的表舅。但是,暫時還沒有發現與詹書記直接相關的其他經濟問題。”
這件事還得看接下來的證據鏈是否完整。
宋恂又回答了領導們的幾個提問,便被馮主任拍了拍肩膀,親自送出了會議室。
*
走出縣委大院時已經是晚上九點了,宋恂轉個方向,直接回了家屬院。
項小羽見他突然回家,高興地迎了出去,忙前忙後地幫他張羅吃食。
“你在長征公社的工作忙完了?”
“沒有,我今天是被領導臨時喊回來的,明天早上還得回去。”宋恂去屋裡瞧了一眼已經熟睡的小哥倆,又悄悄退回了小客廳。
“你這個出差什麼時候能結束啊?延安都問了好幾次爸爸什麼時候回來了!”
“吉安沒問啊?”
“延安代表他問的。”項小羽笑著坐到對麵盯著他吃飯,又嘰嘰咕咕聊了好多孩子的話題。
“哎,今天李廠長來我們電台,跟我說了件事。”
“哪個李廠長?”宋恂咬著饅頭隨口問。
“李英英李廠長!”項小羽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李廠長說她得到可靠消息,據說國家馬上就要恢複高考了。她說我要是想上大學就得趕緊提前複習,準備考試。你說她這話能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