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安同學突然犯犟,死活不肯戴那頂被詹妮弗尿過的假發套。
即使宋恂幫他反複清洗過好幾遍,仍是無濟於事。
所以,第二天來電視台錄節目的時候,延安是光著腦袋來的。
他絲毫沒有被退貨的危機意識,一邊上樓梯,一邊興致勃勃地給第一次來電視台的爸爸做介紹。
“這個電視台沒有我媽媽單位大,裡麵有點小。”
宋恂嗤笑:“那你眼光還挺高的。十年前,你媽媽做夢都想來這裡上班。”
他倆剛結婚那會兒,項小毛還隻是漁業電台的實習播音員,終極夢想就是來城裡的廣播電台當播音員。
他們家的第一台車就出現在項小羽的台長夢裡。
項小羽在兒子的光頭上點了一下說:“人不大,口氣不小,竟然還挑揀起電視台的規模了!”
一會兒被人刷下去的時候,有你哭的!
夫妻倆帶著兒子們找到錄製現場時,工作人員基本已經就位了。
導演看到他們一家進門,本想客氣寒暄兩句,可是看到延安的光頭後,他便瞬間卡了殼。
“項同誌,你怎麼把孩子的頭發剃了?”他的目光在有頭發的吉安和沒頭發的延安身上來回遊移,訝然道,“這雙胞胎的發型差距也太大了!”
除了雙胞胎,他們這檔講座節目還請了一個女同學。
事實上,因為經費有限,節目組最初隻想找一男一女兩個孩子,雙胞胎男孩中隻留一個。但是昨天見過孩子以後,導演決定將兩個都留下。這倆孩子長得實在太像了,孫老師對他們的英語水平也挺滿意,興許小觀眾們會因為對雙胞胎的好奇,激起一些學習電視英語的熱情。
但是換了發型後,第一眼看過去,兩人卻不怎麼像了。
如此,節目組其實沒必要花雙份錢多請一個人。
按照文教類節目的標準,他們每集最高隻有200塊的經費。
老師和學生的車馬費都涵蓋其中。
多請一個人,就要多花一份錢。
導演跟家長商量:“既然兩個孩子的發型已經不一樣了,要不就讓有頭發的孩子上吧。另一個可能不太合適……”
聞言,不等父母說什麼,吉安一把就將自己頭上的假發摘了下來。
好了,這回一樣了。
導演:“……”
他昨天居然沒看出兩個孩子戴了假發!
按理說,時下的假發做得並不怎麼逼真,他在圈子裡乾了這麼多年,真發假發一眼就能看出來。
然而,他首先沒想到這麼小的孩子會帶假發,其次,假發上的發蠟把大家都唬住了!
哪個正常人會給假發用發蠟呢?
他把吉安的假發重新扣回去,還調整了一下位置。
“還是有頭發好看些,就戴著頭套錄吧。”
“那我弟弟怎麼辦?”吉安用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仔細觀察導演叔叔的表情,見他似乎真的不想讓光頭弟弟跟他一起錄節目,便重新把假發拽下來說,“要是不讓我弟弟錄,那我也不錄啦!”
導演:“……”
竟被小學生威脅了。
項小羽早有心理準備,對導演笑了笑說:“張導,你彆見怪啊,這孩子就是小脾氣上來了,我出去勸勸他們。”
說著就將倆光頭兒子帶出了門。
“媽媽,你要勸我倆啥呀?”延安不高興地問,“這導演叔叔咋突然就不要我了呢?”
“我不勸啥,”項小羽從包裡掏出水壺給他倆補充水分,“你們先喝點水,等爸爸勸好了導演,就要開始錄製了,到時候可沒時間讓你們喝水。”
小哥倆聞言放下心來,捧著水壺噸噸噸灌了半壺水,又被媽媽帶去上廁所。
被獨自留在室內的宋恂,對導演抱歉的笑笑,“這倆孩子從小到大一直形影不離,做什麼事都在一起,突然讓他們分開,恐怕心裡不太好受。”
導演為難道:“我們最開始看中他們就是因為他倆長得好看,還幾乎一模一樣,你看現在……”
“我理解,上電視嘛,肯定都想找漂亮孩子出鏡。”宋恂客氣道,“這次也是我們太想當然了,以為孩子隻要外語說的好就行了。”
“外語說得好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麵,但是外形也要兼顧的。”導演指了一下不遠處正跟孫老師說話的小姑娘,“那個小女孩是我們從省城請來的,跟你家雙胞胎參加過同一屆演講比賽,得了第一名。”
所以,讓第一名和第二名一起做節目剛剛好。
“嗯,我還有印象,”宋恂隻聽他提了一句,便馬上回想起來,“她之前是省城花園小學四年級的學生,現在應該上初中了吧?”
“對。”
“那咱們節目組的車馬費確實花費不菲,老師是從北京請的,小姑娘從省城請的。”宋恂點到即止,轉而說,“我記得那個演講比賽中,有個跟我家吉安並列第二的孩子也是省城的。如果我愛人沒勸好兩個孩子,張導,你找那個孩子聯係一下也不錯。”
導演急了:“現場都準備好了,怎麼能勸不好呢!”
“這個年紀的小男孩正是脾氣拗的時候,家長的話也不好使。而且我家老大是為了陪弟弟才來錄節目的,他是咱們地區少年圍棋隊的正式隊員,今年剛得了全省第三,最近的訓練時間很緊張。如果弟弟不錄了,他也未必願意留下來。”
導演心說,大的要是不想錄,就把假發給小的那個,反正有一個能出鏡就行了。
不過,他權衡半晌,還是沒好意思當著家長的麵說出來。
“欄目組也許是考慮到製作經費的問題,才想將兩個孩子撤下去一個,這些我們都能理解。”宋恂笑了笑說,“我們讓孩子來錄節目也不是為了賺錢的,主要還是給孩子開闊一下眼界。”
導演點點頭,他看出來了,這家人的生活條件不錯。
從這位爸爸的談吐氣質上看,應該是個當乾部的。
“這件事說起來,主要責任還在我們這邊。我們夫妻覺得錄英語節目,得給孩子弄個洋氣的造型,但是這倆孩子前段時間癡迷少林寺電影,把頭發剃光了。無奈之下,才會想到用假發套做造型。”宋恂商量道,“昨天欄目組答應的車馬費是每人每集二十塊,既然他倆的造型有了變化,不如就改成兩人每集一共三十塊?”
導演摸摸下巴,並沒及時給出答複。
宋恂繼續勸:“那位小姑娘是省城的中學生,課業壓力要比我家孩子大一些,萬一小姑娘偶爾有事來不了海浦,有我家這兩個在,也不至於讓節目開天窗。”
*
雙胞胎小哥倆喝了水,上過廁所,又在走廊裡參觀了一會兒,就被導演叔叔喊進去錄節目了。
為了讓雙胞胎保持一致,他倆都是光頭出鏡的。
演講比賽第一名的那個小姑娘被兩個光頭一左一右夾在中間,坐在講台旁邊,跟著老師一起朗讀音標和單詞。
雙胞胎平時都是跟父母、磁帶和楊玉環一家人學英語的,這還是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在課堂裡學英語。
因此,即便附近還有不少叔叔阿姨圍觀,小哥倆仍能保持沉浸式上課,一節課四十分鐘,聽得特彆認真。
延安甚至還像在學校的課堂裡一樣舉手提問,跟老師互動了兩次。
“我看他倆表現挺好的,要不你先上班去吧?”項小羽瞅一眼場內的兩個兒子,對宋恂說,“今天要錄三期的內容,可能會一直錄到下午,我在這陪著就行了。”
宋恂抬起手腕看一眼,已經十點多了。
孩子頭一回正經上電視,而且還存在被退貨的風險,他特意跟單位請了半天假。
既然可以正常錄製了,他確實沒必要繼續守在這裡。
跟媳婦叮囑了幾句,便開車回了單位。
不過,他的破吉普剛開到單位門口,就被一群婦女同誌團團圍住了。
“幾位同誌,你們先讓一讓,有什麼話咱們進單位說。”宋恂探頭出來跟這群人商量。
“你是宋書記吧?”婦女中有人喊,“我們都是職工家屬,是來申請在碼頭擺攤的!”
宋恂一看她們的人數,就知道這事不好辦。
按照他們跟管理隊裘隊長的約定,漁業公司隻有二十個在港口客運站合規擺攤的名額,據他所知,這些名額已經全部用完了。
孫翊在窗口看到宋恂的車,便匆匆跑下樓來。
他擋在一眾婦女同誌跟前說:“家屬代表不是已經被工會薑主席請進去了嘛?大家耐心等候一下,宋書記剛回來,還不了解大家的情況呢。”
他之前看到樓下的熱鬨時,還暗自嘀咕幸虧今天宋書記請假了,不用處理這個爛攤子。
結果,話音落地沒多久,宋書記就在大門口跟家屬們狹路相逢了。
“那幾個人代表不了我們所有人!”有個跟苗玉蘭年紀差不多的大娘說,“萬一最後隻有那幾個代表拿到擺攤名額了,吃虧的還不是我們這些人!”
“家屬同誌們,在港口客運碼頭的擺攤名額,是公司跟市容衛生交通秩序管理隊爭取來的。主要是想給沒有工作,家庭負擔又很沉重的職工家屬找個生計。”宋恂雙手向下壓了壓,讓大家保持安靜,“這件事不是咱們公司說得算的,決定權在管理隊那裡。”
“宋書記,我們也不是想為難公司,但是大家都是職工家屬,憑啥他們可以去碼頭擺攤賺錢,我們卻不行?”之前那個大娘又不服氣道,“這件事是公司私下進行的,並沒有對所有家屬公開,這就是一中不公平!”
宋恂點點頭說:“這確實不公平。漁業公司得到許可的職工家屬可以去碼頭擺攤,而漁業公司以外的人卻要被管理隊攆走,在外人看來,這也是一中不公平吧?”
另一位年輕些的大嫂,怕老太太把領導得罪狠了,忙恭維道:“咱們漁業公司的領導是真正為職工著想的好領導。”
“好領導不敢當,”宋恂擺手說,“我前幾個月在那附近招待港商,走到碼頭的時候正好遇上了咱們公司的幾個擺攤家屬被管理隊的同誌驅趕,場麵十分混亂。我們對那些家屬的家庭情況進行了調查,發現大家確實各有各的困難,才由公司出麵請管理隊通融一二,允許他們去碼頭擺攤的。”
“宋書記,那你能不能幫我們也說說好話?大家都是沒有工作的,想去碼頭混口飯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