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聊著天,回了楊玉環家。跟萬裡一起練了一會兒鋼琴,又每人吃了兩盤意大利肉醬麵,雙胞胎才在天黑前打著飽嗝回家了。
“爸爸,你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推門看到在客廳裡看新聞的宋恂,雙胞胎都愣了一下。
“我回來得早,你們還不樂意了?”宋恂今天去無線電設備廠調研了一下午,結束以後沒有去行署辦公室,直接回家了。
“當然樂意啦,”延安作出遺憾地表情說,“早知道你在家,我們就不在楊玉環家吃飯了,回來陪你一起吃飯多好呀!”
“我已經吃過了。”宋恂狐疑地望向他,“你今天的發言含糖量過高,是不是又在學校闖禍了?”
雙胞胎:“::::::”
“也不算是闖禍吧,”吉安並沒提他們見義勇為的事,“老師發現我們帶照相機去學校,想讓你們去學校談談。”
“又被叫家長了?”宋恂習以為常道,“回頭我會給你們老師打電話的,你倆可以用照相機,但是不許在上課的時候擺弄,知道麼?”
“知道知道,膠卷那麼貴,我們哪舍得浪費呀!”
宋恂點點頭,這兩個孩子的自製力還是很讓人放心的,即便延安偶有點小毛病,也能被吉安看住。
他正想問問倆孩子最近的學習情況時,家裡卻有客人上門了。
“宋專員,下班時間還來打擾你,實在不好意思。”無線電設備廠的書記侯偉頂著一腦門的汗,坐在宋家的沙發上。
“沒關係,正好我也想跟你們好好聊聊呢。”宋恂接過吉安提過來的水壺給客人倒了茶,“今天在你們廠隻是大致看了看,更深層次的問題,咱們還沒來得及交換意見。”
“宋專員,我們想要購買和賣出電冰箱生產線真的也是迫於無奈,並不是某些職工在告狀信裡說的那樣,領導做起了買賣。”廠長王安全一開口便聲如洪鐘。
宋恂之所以會在一個無線電設備廠泡半天,就是因為地委突然接到了許多來自工人的舉報信,舉報廠領導賤賣國有資產。
在今天下午的座談會上,工人們甚至公然向廠領導開炮,痛斥廠長當起了倒爺。
王安全是個手腕比較強硬的領導,這些年一直將工人們管得服服帖帖的,像最近這種大規模舉報的情況,他也沒有料到。
“宋專員,你也是當過企業領導的,聽說你當年是頂著各方舉報信的壓力大搞改革,才有了海浦漁業公司如今的成績。”王安全對副專員的履曆門兒清,歎著氣說,“國營工廠的廠長實在是不好當,費心費力工資低還不得好,我有時候都想辭職下海了。”
宋恂笑了笑說:“都是為了工作,氣話就彆說了,先說說你們剛引進的這條電冰箱生產線吧。”
“無線電設備廠的產品這幾年在市場上的銷量不太好,我們覺得不能坐以待斃,就砸鍋賣鐵引進了這條電冰箱生產線。”王安全搓搓手說,“當時我們引進生產線的新聞還上過報紙呢,全廠職工都在盼著打一場翻身仗。”
侯偉接著說:“宋專員,我們廠裡購買這條生產線,也是被那些外國企業唬弄了!付款以後我們才得知,生產線和壓縮機是分開的,我們隻能生產冰箱外殼,壓縮機還得從外麵進口,每進口一台壓縮機就得用70美元左右。但咱們海浦對外彙管製向來嚴格,之前已經給我們撥了那麼大一筆款子買生產線了,不可能再持續撥款讓我們進口壓縮機。”
“對,所以我們覺得長痛不如短痛,有其他企業想買生產線,我們就轉手賣掉好了。”
宋恂心說,看你們的樣子,不像真的想要轉賣生產線的,反倒像是跑來要外彙的。
“一直依靠進口壓縮機不是長久之計,咱們國內也不是沒有壓縮機生產廠家,你們可以想想辦法嘛。”
“宋專員,我們廠的情況你也清楚,這兩年無線電設備的市場不景氣,我們把全部家當都壓在了冰箱生產線上,就指望它調試以後就馬上生產。”王安全說,“國內的壓縮機工廠,暫時還無法生產跟我們這種冰箱匹配的壓縮機型號。”
宋恂“嗯”了一聲,看來這兩人是一門心思地想要進口壓縮機了。
“你們廠的情況確實比較緊急,”弄不好很有可能會破產,宋恂思索片刻說,“這樣吧,這條生產線呢,你們想賣就賣,但是價格不能低於采購價,並且要考慮到彙率損失。”
侯偉人對視一眼,地區居然同意他們賣生產線?
“宋專員,這……”
“當然,要是可以不轉賣的話,就更好了,”宋恂淺笑,“地區可以撥出一筆外彙,幫你們度過前四個月進口壓縮機的難關,四個月以後,就得由你們自己想辦法了。”
趴在餐桌上假裝寫作業的雙胞胎,聽到這裡也開始為這兩個叔叔犯愁了。
沒有外彙,還怎麼進口嘛。
客廳裡安靜了十幾秒。
侯偉用手絹擦著額頭上的汗,衝著王安全使眼色。
“最近有個新聞,不知你們關注了沒有?”宋恂的聲音再次響起,“省城製冷設備廠有個高級工程師想要跳槽去臨省的一家製冷廠工作,事情鬨得挺大的。”
“我隱約聽說了一點,確實鬨得挺難看的,他們廠的廠長在全廠大會上辱罵這位高工是‘省城製冷設備廠的叛徒’,還把人家黨內和行政除名了。”侯偉笑得輕蔑。
“人才單位所有製嘛,這麼厲害的工程師要跳槽,領導肯定得跳腳。”王安全滿不在乎地說,“等這位高工去了新單位,待遇什麼的自然會想辦法重新恢複的。”
宋恂喝了口茶,輕聲道:“我聽說,這個新單位聽聞了他在原單位的遭遇後,不但沒有儘快辦接收手續,還因為種種壓力,給這次調動亮了紅燈,不打算要他了。”
侯偉人:“……”
*
客人連茶都沒喝完,便很快離開了。
延安不禁奇怪道:“爸爸,那兩個叔叔怎麼這麼快就走啦?”
“可能是去請‘財神爺’了吧。”宋恂笑。
若是真能把製冷設備廠的高工挖來,不出三個月,無線電設備廠的壓縮機之憂便可迎刃而解。
“爸爸,他們真的能把那個工程師請來廠裡嘛?”吉安問。
“如果行動夠快的話,或許可以請來,就怕其他單位也想鑽這個空子。”
就在雙胞胎跟爸爸探討“大事”的時候,項小羽麵色不太好看地進門了。
“聽說你倆在學校打架了?”項小羽盯著兒子打量,尋找可能存在的傷口。
“薑老師給你打電話告狀啦?”延安觀察著媽媽的神色,撇嘴說,“我們沒在學校打架,而是在學校附近的胡同裡。這是行俠仗義,見義勇為。”
“對,我們幫助了好多小學生呢!”吉安講了他們搭救小學生和同班同學的過程,“那兩個初三的男生可壞了,總搶小學生的錢。”
項小羽已經聽班主任老師講過大致情況了,她倒是不怕孩子見義勇為,就怕他們沒輕沒重,讓自己掛了彩。
她叮囑兒子們小心行事,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抽空去跟對方家長對線。
那麼大的人居然還搶小學生的錢,情節嚴重的都可以被嚴打了!
雙胞胎兄弟跟家長交代清楚以後,便以為這件事可以告一段落了。
誰知道,沒過幾天,延安就在放學的路上,收到了一個小姑娘遞過來的紅包。
延安認出對方是前段時間他們見義勇為、行俠仗義時,幫助過的女生之一。
“我們幫忙都是舉手之勞,你不用給我們錢!”延安將紅包遞回去。
“不,不是錢,”小姑娘沒有接,臉蛋還有點紅,“我,我,我給你寫了一封信!”
話落,不等延安作出什麼反應,她便背著書包慌慌張張地跑遠了。
被留在原地的三人:“……”
小學生楊玉環一臉興奮地拍拍延安的肩膀,仿佛收到信的人是她自己,激動道:“延安,有人給你寫情書啦!趕緊打開看看她寫了什麼!”
延安呆滯了一瞬便回過神來,攥著紅包咧嘴樂:“真的有人給我寫情書啦!耶耶耶!”
他們雖然年紀小,但是周圍同學的年紀大,上了初中以後,班裡有好幾個男女同學在相互寫情書。
同學們時常在班級裡給那幾人起哄。
而雙胞胎和鄭凱凱三人被大家隔離在早戀世界之外,大家都把這三個小矮子當成小孩子看待。
所以,即便三人十分優秀,也從沒收到過哪怕一封情書。
延安對情書的概念還很模糊,此時的唯一感想就是,他收到了小姑娘的紅包,而他哥沒有!
這就是差距呀!
延安甩了甩紅包,假惺惺地安慰吉安:“哥,你不要灰心,沒準兒過兩天你也能有紅包了。”
吉安:“……”
並不需要。
延安猶覺不夠似的,拉著楊玉環給他哥獻上了一曲《明天會更好》。
“輕輕敲醒沉睡的心靈,慢慢張開你的眼睛~”延安用手指在自己的眼皮上撐了一下。
“看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獨地轉個不停~”拉著楊玉環轉了一個圈圈。
“春風不解風情,吹動少年的心~”誇張地捧住自己的小心心。
吉安:“……”
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他弟弟真是個傻子!
楊玉環也覺得小夥伴現在的樣子似乎不太聰明,拉住還想繼續唱的延安說:“彆唱了,趕緊看看,人家在信裡寫了什麼吧!”
她都快好奇死啦!
等她可以寫情書的時候,沒準可以參考一下延安的紅包呢!
延安抖了抖紅包,接住從裡麵掉下來的一張田字格紙。
然而,剛將田字格展開看了一個開頭,他便猛地把信折好,重新塞進了紅包裡。
“信上寫了什麼啊?”楊玉環湊過去問,“你借我看看嘛,以後我收到情書的時候,也借你看!”
“沒什麼可看的。”延安不高興地嘟囔。
不過對方伸手來接紅包的時候,他沒怎麼抵抗就鬆了手。
楊玉環展開信,剛看了一個開頭,便哈哈笑了起來。
見她快要笑岔氣了,延安黑著臉問:“你笑什麼笑?再笑就把信還給我!”
“哈哈哈,這封信又不是給你的,乾嘛要還給你!”楊玉環被這封情書逗得,不自覺就帶出了壓抑好久的南灣腔,“信上寫的明明是,‘宋吉安同學,我可以跟你做好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