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放下電話,驅車前往省大美院時,已經快七點了。
空曠的畫室裡除了套著一身臟兮兮工裝服的郝思佳,再無旁人。
“你什麼時候回國的?”吉安的視線在她沾滿了顏料的衣服上掠過,“不是要約飯麼,走吧。”
郝思佳放下畫筆,起身說:“早就回來了,快兩個月了吧。”
吉安並沒問她,怎麼回國兩個月了,一直沒聯係他。
畢竟大家都挺忙的,長大以後,尤其是上了大學以後,一兩年見不上一麵,也是常有的事。
他在畫室裡隨意瞅了兩眼,問:“你這是來省大任教了?你這種情況,留在央美才更有發展吧?”
“我爸媽都在省城呢,我跑去北京多孤單啊!再說,那邊氣候太乾燥了,一上秋就滿臉爆皮,我不太適應。”郝思佳想摸摸臉,但是瞥見手上沾到的顏料,便將手背調轉方向,在工裝服上蹭了蹭,“而且省大給我的待遇比央美好一些,來了就能當副教授。反正在哪都是畫畫,在老家畫,還能離我媽近點。”
她就是網上流行的那種媽寶女。
郝思佳見他有心思欣賞自己的畫作,隨口問:“我畫得怎麼樣?不錯吧?”
吉安點點頭,“好看。”
老宋家沒有搞美術的,他們兄弟倆從小也沒怎麼培養美術方麵的特長。
所以,他不太會評價,隻覺得人家畫得挺好看的,看上去很有朝氣,再多的他就不會說了。
郝思佳好笑道:“算了,問你也是白問,我記得咱們上幼兒園那會兒,無論延安把畫畫成什麼鬼樣子,你都能閉眼誇。”
剛開始,她還以為吉安是在照顧弟弟的情緒。
不過,時間門久了就能發現,他就是喜歡色彩豐富的事物,而延安的畫總是花裡胡哨的。
吉安摸摸鼻子,岔開話題問:“現在能走了麼?去哪裡吃晚飯?”
“去食堂或者外麵小吃街都可以。”郝思佳清理著手上的顏料說,“我去換身衣裳。”
吉安作勢就要往畫室門外走,“今天請你在外麵吃吧,就當給你接風洗塵。”
“那你先吃這個吧,我自己做的巧克力可頌。”郝思佳將牛皮紙袋遞過去,“先墊墊肚子。”
吉安接過來咬了一口,他確實有些餓了。
從實驗室出來就直奔省大,早就前胸貼後背了。
“還有麼,再給我一個。”
可頌有點小,還沒走到畫室門口,就被他三兩口吞下了肚子。
他們兄弟是從小吃著萬裡做的甜品長大的,口味其實被養得挺叼。
不過,不知是太餓的緣故,還是人家這個巧克力可頌確實做得好吃,他覺得還挺不錯的。
“隻有這一個。”郝思佳弄乾淨手上的顏料,往隔壁的小單間門裡走,“你要是喜歡吃,下次我多做點,分給你一些。可頌就是便於攜帶,其實我做的蒙布朗和水果撻更好吃。”
吉安笑道:“我記得你去法國是學油畫的,但是聽你這語氣,怎麼感覺是從藍帶廚藝學院出來的?”
“我課餘時間門在甜品店打工,跟糕點師傅學了一些。而且我的房東太太也很喜歡烘焙,這個巧克力可頌就是跟她學的。”
郝思佳拿起一條墨綠色吊帶長裙在身上比量,猶豫片刻後還是重新放回衣架,換上白襯衫和牛仔褲,紮個丸子頭就跑了出去。
“快走快走!我都快餓死啦!”
吉安跟在她身後問:“想吃什麼?”
“今天給你省點,就去東門對麵吃火鍋吧。”
不過,等她看到停在門口那輛車的三叉星標誌後,又突然改了主意。
“哇,你們研究飛毛腿的居然這麼賺錢麼?那我要去文化公園那邊的火鍋城吃,不給你省錢了。”
吉安開了車門請她上車,解釋道:“我在研究所的收入還不錯,但是買這種車還是比較勉強的,這是延安買的。”
他家一娃早已實現了財務自由,生怕世上的另一個自己會在他顧不到的地方受苦,總想給他買點啥。
最開始想給他在單位附近買套房,後來聽說他們單位分房,就退而求其次,給他買了輛代步工具。
不過,吉安極少用這輛,據說比一娃自己那輛還貴的車代步,日常上下班都是步行往返。
吉安將車開去了火鍋城,入座後,想著對麵這位女士飯量可觀,便打算多點些菜品。
“啊,你彆點那麼多!”郝思佳在自己臉上摸了摸說,“我回國這段時間門已經被喂胖了,咱們淺吃一下就好了。”
她從小跟爺爺奶奶住在一起,接受的是傳統的革命家庭教育,從來不許剩飯。
所以,看到吉安點那麼多菜,她已經開始犯愁了。
吉安瞧瞧她細胳膊細腿的樣子,沒勸她不用減肥之類的,隻說剩下的他都能解決。
“爺爺身體怎麼樣?”郝思佳一邊嘶哈嘶哈地涮著肉,一邊說,“你跟延安不在家,我都不好意思單獨去看望他和孟奶奶。”
“身體挺好,就是脾氣不太好。上個禮拜剛因為喝酒沒有下酒的豬耳朵,跟我小姑鬨脾氣。”
雖然他的工作單位隻能在一定範圍內選擇,但是博士生在擇業方麵的自由度相對比較高,他畢業前本來打算去北京跟父母彙合。
可是省軍區的研究院卻突然向他伸出了橄欖枝。
兩邊的科研實力其實差不多,他思量再三後,還是選擇回了省城,他爸媽不在,他就要離爺爺奶奶近一些。
吉安笑道:“你沒有冒然上門去看他是對的,我爺現在整天盯著我找對象,你主動送上門去,肯定得被他拉著推銷孫子。”
佳佳好奇道:“你已經工作四五年了吧?怎麼還沒找到對象?按理說,你這個條件不差呀!咋能拖到現在呢?”
她知道吉安畢業之前一直沒談過對象,但是,沒想到,她都出國留學好幾年了,再回來時,這位還是光棍兒呢。
“也不算沒找到對象吧,”吉安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實話實說,“其實我前兩年談了一個,也是我們單位的,後來發現彼此實在不合適,沒過倆月就友好再見了。”
他們研究院的工作相當忙碌,兩個人又不在一個項目組,平時根本就對不上時間門。
而且聊天話題也總是圍繞工作展開,不太像情侶,更像是同事。
反正他下了班以後,不太想在業餘時間門談工作,畢竟生活裡不能全是工作,也需要適當的放鬆。
在經過兩個月內隻一起吃了五頓食堂午餐後,兩人都覺得彼此不太合適。
重新退回了同事和朋友的位置。
郝思佳被紅油辣得嘶哈嘶哈,還不忘發出無情嘲笑:“你這初戀也太短了,比照著延安差遠了!人家延安堅持了十幾年呢!”
“你一個早戀加初戀隻談了十幾天的人,有什麼資格嘲笑我?”吉安也開始無情反擊。
正咧著油漬麻花的嘴,哈哈大笑的人瞬間門僵住。
哎,有個打小就認識的老朋友,就是這點不好。
彼此那點黑曆史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上初三那會兒,中考壓力大,又想掙脫革命家庭的束縛瀟灑一把,於是就趕時髦,跟班裡一個她已經記不清名字的男生早戀了。
結果,剛談了不到兩個禮拜,這其中甚至還包括兩個禮拜天,這段戀情就因為她零食櫃子的補貨頻率過高,而被媽媽發現了。
她當時真情實感地傷心了好幾天呢。
情緒上來的時候,還給遠在海浦的吉安和延安寫信痛斥了媽媽的暴行。
吉安語調平板地複述信中內容:“一段可歌可泣、蕩氣回腸的早戀,就這樣被我媽媽扼殺在了搖籃裡!嗚嗚嗚……”
郝思佳搞不懂他是怎樣忍住不笑,用這種類似於機械音的聲音念出“嗚嗚嗚”的。
突然被死去的記憶攻擊,讓她整個人都不好了,抄起手邊的一團衛生紙就扔向了對麵。
吉安抬手接住衛生紙,笑起來。
三四歲的時候佳佳就整天跟他們兄弟一起玩,即便後來因為家長的工作原因而不得不分開。
他們也經常書信聯係。
隻不過,進入青春期以後,男女生之間門一直頻繁通信會引起其他人的誤會,而且各自的學業都很繁忙,又各有各的煩惱。
之後的聯係也就漸漸少了。
直到現在,因為大家的事業和學業始終不在一個頻率上,老朋友們很久才能見上一麵。
擁有共同童年和青春期記憶的兩個人,可以回憶的事情實在太多了,郝思佳又是個在熟人麵前收不住話匣子的人,等到吉安將她送回軍區家屬院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
一身軍裝的郝爸爸一邊打著手電筒在樓下遛彎,一邊等著接他三十來歲的未婚大閨女回家。
看到送女兒回來的吉安時,雖然不太有誠意,但也客氣地發出上樓去坐坐的邀請。
吉安趕緊下車,向他敬個軍禮,才放鬆下來說:“叔,我就不上去坐了。好幾年沒見佳佳,今天聊得時間門有點久。下次我會注意時間門的,你們快上樓吧。”
吉安目送父女倆進入單元門,才重新發動汽車離開。
陳妍在陽台上看到了樓下的動靜,父女倆剛進門,她便跑過去問:“怎麼不讓吉安來家坐坐呢?”
“你也不看看這都幾點了?坐什麼坐?”
“那有什麼啊,吉安他們兄弟倆是咱們從小就認識的,吉安又是在研究所工作的大博士,這樣的好青年去哪裡找?”陳妍跟在女兒身後進房間門,“他弟弟那個征婚廣告一發出去,他就更搶手了。”
“大博士有什麼了不起的?我閨女也不差!”郝爸爸也趕緊跟進來說,“閨女,咱們是女孩子,可不能太上趕著,知道不?我看你還是好好準備你的畫展吧,到時候在國內打響了名氣,讓人家男同誌看看,咱也是很優秀的。”
“哎呦,我知道了,你倆就彆操心了。”郝思佳想去洗洗火鍋味,先將她爸推了出去,接著又推著還想說什麼的媽媽出去,“陳副關長,你要是實在操心我的終身大事,等這幾天沒事的時候,幫我買點麵粉、黃油、巧克力之類的,送到我公寓去。”
“你又不減肥啦?做那些東西給誰吃啊?你弟下連隊了,你爸現在三高,也享受不了。”陳妍扒著門框不肯走。
“你就彆管那麼多了。”郝思佳越過她,衝向衛生間門,“回頭我把采購清單給你,你可得對照著牌子買啊,彆弄錯了。”
於是,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裡,宋吉安同誌每隔幾天就能吃到一種新口味的法式甜品。
受到了高油高糖的荼毒後,摸著腰間門很快出現的幸福肥,他又默默給自己加了半小時的鍛煉計劃。
這天,又在美院的畫室裡吃完一塊名叫什麼布雷斯的蛋糕。
吉安送郝思佳回公寓的時候,拉住她說:“佳佳,你下次還是彆把蛋糕帶去畫室了。”
郝思佳扭頭問:“你吃膩啦?”
她其實也不太想帶到畫室去了,學生裡已經有人認出吉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