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道:“彆看我是省城人,其實我都沒怎麼逛過省城。”
這麼說,沒問題吧,嘿嘿。
程如山看了她一眼,示意跟他走。
閆潤芝扶著程蘊之,“還真是這樣,就說我這輩子要不是人家拉著我去農場,我怕是家門都沒出過呢。”
文生對四周很好奇,路旁有整整齊齊的房子,全是磚瓦的。遠處還有一些比其他房子高一兩層的,有些還是尖尖的屋頂,看起來很氣派。馬路寬闊平整,很多騎自行車的人來來往往,甚至還有騎三個輪子的。一陣喇叭嘟嘟聲傳來,循聲望去,居然是一輛白藍相間的大汽車。這汽車和他們鄉下見的卡車、拖拉機可不一樣,而是長長的鐵皮盒子,前麵有門讓人上去下來的。
“娘的家好大啊。”他歎道。
薑琳:“這是省城,不是娘的家。娘的家和你們的在一起呀。”
這話無意中表明了她內心的立場,自己說的時候沒注意,聽的人卻很開心。
他們也不知道能坐什麼公共汽車,也沒有馬車牛車的可以搭車,便隻能步行,中途還問了兩次路。
天黑下來的時候還沒到,路旁高高的電線杆上亮起了路燈。
這時候的光源並不是特彆亮,還是老式兒的路燈,一個圓形鬥笠燈罩,下麵一個燈泡,散發著黃黃的光芒。
文生看得非常驚奇,忍不住喊起來,“快看!”
不怕風吹不怕雨淋的燈,放在路上給所有人照明,鄉下這會兒是沒的,怎麼看都新奇。
閆潤芝也看得新鮮,跟程蘊之嘀嘀咕咕的,覺得哪哪都好玩兒。
薑琳就給他們講這個是什麼,那個是什麼。
“寶兒娘,這燈是咋亮的?”
薑琳:“電燈啊,縣城就有。咱們大隊的大喇叭,就是用發電機的。你看那些電線杆和電線………”她指了指路邊牆上麵架在電線杆之間一束束的電線。
“真是了不得啊,大城市就是好。咱們擱家裡,有個煤油燈點就不錯的。”閆潤芝充滿了向往。
薑琳笑道:“娘你喜歡大城市啊,那以後咱們也爭取進城唄。”
據她所知,鄉下很多這個年紀的老人,安土重遷,是輕易不會挪窩的,哪怕彆人說城裡再好,他們也不稀罕,更喜歡自家茅草房、雞雞鴨鴨、自留地。其實未必是舍不得東西,而是害怕改變,留在鄉下,怎麼說周圍都是自己熟悉的能掌控的,去了陌生的地方,誰知道活成什麼樣兒,說不定還不如在家呢。
閆潤芝竟然喜歡去大城市,薑琳覺得很好,這樣以後進城也沒太大的糾結。
一路上她和閆潤芝、文生說說笑笑,程如山和程蘊之基本就聽他們說。
終於到了軍區在解放路的招待所,專門服務本單位的職工、家屬,所以價格優惠。程如山拿了自己的工作證去要房間,招待所工作人員態度都很和氣,出示工作證、交錢、拿鑰匙,一個房間還提供一暖壺開水。
程如山要了兩個對門的小房間,程蘊之和閆潤芝帶著文生住一間,他和薑琳帶著大寶小寶住一間。
過了吃飯的時間,招待所廚房已經封了,買不到飯。
閆潤芝:“有開水,我們泡餅吃。”她拿出帶來的一瓶子肉末炸醬,一瓶子豬油炒鹹菜,還有給大寶小寶帶的一罐頭瓶花生芝麻糖醬,都是自己做的。
大寶小寶困得很,根本叫不醒,薑琳就不管了。
吃過飯,程如山示意薑琳出去走走。
薑琳下巴點了點睡得呼呼的倆孩子。
閆潤芝笑道:“寶兒娘你們去熟悉熟悉路,我們這會兒也不睡,在這裡說說話。”
程如山就愉快地握著媳婦兒的手把她拉出去,“走吧。”
走出招待所,東西兩邊看看,薑琳指了指右邊:“咱們往那邊溜達。”
程如山:“左邊有個電影院,要不要去看電影?”來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
薑琳搖頭:“看電影起碼一個半小時,太晚了。”她尋思他開車那麼累,還是早點休息,而且電影票也不是隨便能買的。
程如山就領著她溜達,等他們從解放大街溜達到勝利大街,正好路過人民公園,他們就進去逛逛。
八點左右,公園裡還有人在散步說話,多半是一些處對象的年輕人。
他們路過一叢花樹的時候,聽得裡麵有小情侶親嘴的聲音,薑琳趕緊拉著程如山躲遠點。
程如山:“你還嫌我不正經。”
薑琳:“你就是不正經。”
程如山抱住她,“我還想更不正經點。”
正玩鬨著,遠處有手電筒的光束照顧來,穿製服帶紅袖箍的民兵巡邏隊衝過來,喊道:“你們什麼人?不許摟摟抱抱!”
說話間,幾個巡邏隊成員就衝到跟前,一個人管程如山和薑琳,另外幾個去周圍突襲掃射,很快就把花叢那一對給揪出來。
“你們什麼人?什麼關係?”那巡邏隊成員拿手電筒來回照他們。
這時候要是在公園抓到男女關係不正常的。先帶去治安辦公室登記男女關係,如果是即將結婚的,那就教育一頓,寫保證書不再這樣。如果不是即將結婚的卻摟摟抱抱親親摸摸的,就給送到派出所去。
程如山:“我們是夫妻關係。”
“哼,彆妄想欺騙我,夫妻還用跑外麵來摟摟抱抱?老實交代!”
程如山:“剛來省城新鮮,逛逛。我媳婦兒腳滑,我扶了一把。”
薑琳:“要不要看介紹信啊?我是下鄉知青,回城探親的。”
“算了,放過你們這一回。”
那人看他們男的高大英俊,女的明豔動人目光卻澄澈,看起來不像偷情的,便也罷了。
主要他看程如山個子比他高一頭,長腿大手,身材俊挺,不像那些白麵小生,寧願錯放也不能惹了不該惹的挨揍。
他忍不住盯著薑琳多看幾眼,卻惹得程如山不滿地擋住他的視線,領著薑琳就走。
走了兩步,那人喊道:“女同誌,我咋看你好眼熟?你叫什麼名字?”
薑琳沒好氣道:“我丈夫在跟前呢。”
拙劣的搭訕方式!她拉著程如山走了。
呂舫走了兩步,撓撓頭,嘀咕著,那邊抓了一對處對象卻還沒訂婚的小年輕,正在嗬斥呢。他走過去,對其中一人道:“鄭江,我好像看到薑琳了呢。”
“薑琳?哪個……哎呀,不可能吧?她不是下鄉再也不回來了嗎?”鄭江嘖嘖兩聲,“真是可惜,你哥現在還惦記她呢。”
“也不怪我哥,誰和這麼個大美人好過誰惦記。”呂舫回頭看看,還能看到程如山那高大挺拔的背影。
鄭江咦了一聲,“要真是,咱去問問唄。”
“和她男人一起呢,看起來不簡單,被我盤問,不慌不忙的,”
一般遇到這種情況,就算無辜的都會慌一慌,可那男人絲毫不以為意,彆說慌,連緊張的意思都沒。
“男人?哈哈,呂舫,你確定不是她情人?不是說她一下鄉就受不了苦,趕緊找個壞分子男人嫁了,後來男人不在家,靠睡遍全村過日子嗎?”
“草泥馬,你這爛嘴早晚給人撕爛。你這話彆當我哥麵說,小心他打死你!”
“嘖嘖,你哥也怪有意思的,玩玩就行,還當自己癡情種……哎,不會沒玩兒上吧。”
“滾蛋吧,跟你說話真沒勁。我去找我哥說說。”他一溜煙跑了。
鄭江呸了一聲,繼續刁難那青年男女去,“走吧,去派出所說說清楚你倆啥關係。”
因為碰到巡邏隊,薑琳也沒心情溜達,就和程如山回招待所。
程如山:“那人好像認識你。”
薑琳:“我一點印象也沒,不搭理他。”她壓根沒當回事。
回到招待所,冬生已經去睡了。閆潤芝驚訝道:“咋這麼快就回來了?”
薑琳逗她:“娘你幸虧沒和我爹出去,要不給人當亂搞男女關係抓起來。”
閆潤芝哎呀一聲,“寶兒娘,你倆出去亂搞男女關係啦?哎喲,沒事吧。”
薑琳:“……”臉紅了一下,笑道:“才沒呢,有排查的,看到晚上男女一起就問什麼關係。”
閆潤芝笑眯眯的,“老頭子,快走,彆耽誤琳琳和冬生搞男女關係。”她推著程蘊之走了。
等閆潤芝帶上門,哼著小曲回了房間,薑琳看看程如山,朝他做了個鬼臉。
程如山笑起來,走到跟前把她抵在牆邊的櫃子上,“要不要繼續?”
薑琳:“繼續什麼?我清清白白的,什麼都沒……唔……”
清清白白的琳琳被親得兩腿發軟。
等上床睡覺的時候,薑琳重重地坐下去,“招待所的床真不行,太響了。”
程如山豈會不知她的潛台詞,他故意道:“沒關係,我們可以不在床上。”
薑琳隻脫了外麵的褂子和褲子,穿著裡麵的襯衣襯褲鑽進被窩,“程如山同誌請你趕緊睡覺吧。”招待所的被子肯定沒那麼乾淨,也不能強求,反正對付一下。
薑琳躺下去,小寶立刻如同向陽花向太陽一般鑽進她懷裡。
程如山就把大寶抱過去,爺倆睡另外一張床。
第二天天還沒亮,薑琳就被小寶拱醒。他可能餓了,卻又沒睡醒,就在薑琳懷裡拱啊拱啊,模仿小孩子吃奶。
薑琳:“……”
她趕緊叫程如山:“你兒子餓了,快帶他吃飯吧。”
程如山也被大寶咕嚕咕嚕的肚子震醒,坐起來,扒拉一下頭發,下地穿衣服,又把兩兒子提溜起來放地下,“穿衣服洗漱,爹帶你們吃早飯去。”
薑琳還困,就用自己衣服蒙著頭繼續睡。
程如山俯身親親她:“等我給你帶回來。”
早飯有粥、大包子、油條、豆漿、豆腐腦、油餅等,琳琅滿目的,可把文生、大寶小寶給高興壞了。這一次小哥仨不要一樣的,一人點一樣,大家一起嘗嘗。程蘊之和閆潤芝吃得略清淡點,主要是喝粥吃包子。
豆腐腦、粥這些不需要糧票,隻有包子、油條等麵食要,程如山多喝了兩碗稠粥。
他讓爹娘帶著孩子在眼前溜達一下,他給薑琳送豆漿油條和包子回去。
薑琳打著哈欠爬起來洗漱,跟程如山道:“你今天領著爹娘和孩子們逛逛,去了解一下人民醫院和解放軍醫院,看看哪個適合文生。”
程如山:“你呢?”
薑琳一邊刷牙道:“我先家去看看情況。”
之前寫了信,爸媽不給回信她就覺得不對勁,但是因為她和爸媽還沒有建立起感情來,所以也並沒有太往心裡去。
程如山:“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我自己就行,回家而已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薑琳漱口,擦擦臉,然後開始吃飯。
“這油條真好吃,你們吃了嗎?”
程如山:“吃了。”他給薑琳把提包拎過來,“你扛得動嗎?”
薑琳撕油條泡在豆漿裡,隨口道:“扛那麼多乾嘛?我先去探下情況,到時候咱們一起去再拿著。”
她話裡話外倒是和他更親,爸媽反而有些不確定,程如山瞅著她,似是要將她看穿。
薑琳吃完油條,豆漿裡太多油,她就不想吃。但是這麼多油水扔了可浪費,而且這時候多稀罕啊,當然不能扔,她就朝程如山笑:“你吃飽了嗎?”
程如山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還缺半茶缸豆漿。”
薑琳立刻推給他,“可有營養呢。”
程如山也不介意,端過去喝掉,然後把飯盒和茶缸拿去刷乾淨。
薑琳吃飽喝足,鬥誌昂揚,“過會兒他們都去上班,我直接去汽配廠找你老丈人。”
你老丈人,而不是我爸,這調侃的語氣更讓程如山忍俊不禁。
她怎麼這麼可愛呢,他忍不住勾著她的腰去親她。
薑琳推他:“你都吃飽了。”
“我還可以吃更多。”他吻得很霸道。
終於外麵傳來孩子們嘻嘻哈哈的聲音,薑琳這才掙出來,整理一下,她來開門,“爹,娘,我先去汽配廠找我爸。回去安頓下再接你們過去做客。”
兩人也知道,這麼多人貿然去容易嚇著人家,再讓人以為是來打秋風的就不好了。
閆潤芝笑道:“寶兒娘,你自己去多累,讓冬生陪你。”
“不用,他陪著你們逛逛。”
薑琳背上自己的書包,把閆潤芝給她做的幾樣繡品揣上,書包裡還裝著一包桃酥,多了她也不想拿,怪沉的。反正兜裡有錢和攢的副食品票,到時候再買也一樣的。
程如山送她出來,“你知道坐什麼車?”
薑琳:“好歹我也是土著,總比你了解點,你彆擔心。”她跟程如山拜拜,轉身邁開步子就走了。
程如山站在門口看她,總有一種這媳婦兒一走就不回來的感覺呢,心頓時有點抽抽的難受。
薑琳走了半個來小時,中途坐上一輛氣蛤/蟆,其實就是沼氣公交車,因為車頂有個黑色的沼氣大皮囊,跑起來呼扇呼扇特彆像個大蛤/蟆一鼓一鼓的。
她爸爸薑東漸在汽配廠工作,媽媽徐愛梅從前是家屬工,在街道以及其他地方做過臨時工,後來好不容易熬成了紡織廠的正式工。
薑琳下車走一段路才到汽配廠。
汽配廠一開始隻生產機械零件,隨著省內的車輛多起來才改編整合叫汽配零件廠的。其實不管汽車還是拖拉機或者彆的什麼車,他們都生產零件,甚至還會生產一些小型的農用機械。
工廠占地麵積很大,一大片大院裡麵多半是平房,間或有幾處兩三層的筒子樓。
等薑琳到了門口的時候差不多是晌午下班時間。
工廠職工下班有的吃食堂,也有人回家自己做,大門口人來人往,多半是騎自行車的靛藍色工作服的工人。
薑琳直接去後麵的家屬大院。
一般大工廠會有自己的家屬區,子弟學校等,小工廠自己負擔不起便聯合辦。
家屬區以前全是平房,窄窄的青石板巷子,有獨門獨院的住戶,也有一個院裡一排排平房,一家一個房間或者兩個房間的。
在原主下鄉以後,這五六年裡蓋了幾棟筒子樓,看起來氣派不少。
薑琳一般走一邊梳理記憶,時隔一段時間,她對原主的記憶不像剛穿來時那麼新鮮,尤其這種不為原主上心的以及無關緊要的人際關係,她梳理得有點費勁。
這裡巷子錯綜複雜,一條條看起來沒有什麼區彆,她……一時間找不到家在哪裡。
“琳……薑琳?”有人猶豫地叫她,隨即興奮地跑過來,“薑琳,真的是你啊?”
薑琳看著激動的潛博也覺得很意外,她笑道:“怎麼,你到汽配廠上班啦”
潛博點點頭,意外又興奮,就有點得意忘形,不過終歸沒敢和薑琳動手動腳,一直保持著距離。
“你怎麼回來啦?自己來的嗎?”潛博還四下裡看看,沒看到程如山他大大地鬆了口氣。
薑琳:“你見過我爸沒。”
潛博搖頭,“沒,我和薑伯伯不在一個車間,我現在還是學徒。”
再說他也不敢到薑東漸跟前露麵,怕挨揍。
看著這裡錯綜複雜的巷子,薑琳尋思要不直接讓潛博帶路得了。
她朝潛博笑了笑,剛要說話,就見一個中年男人怒氣衝衝地朝她走過來。
薑琳尋思這人是誰,待他衝到跟前揚手一巴掌朝她扇過來的時候,她一下子記起來:“爸!”她立刻後退一步躲開。
“啪”的一巴掌,狠狠地扇在潛博的臉上。
薑琳:“……”
潛博哭喪著臉,“薑伯伯……”
薑東漸指著薑琳,氣得渾身打哆嗦,“你、你這個壞丫頭,你、你果真和男人私奔了!”
薑琳:“你這是聽誰嚼舌頭?告訴我我去撕了她的嘴!是孟依依還是誰?”
薑東漸聽她那麼大聲,有路過的人都探頭探腦地看,頓時臉上火辣辣的非常羞恥,他低喝:“閉嘴,你生怕彆人不知道,還想喊破天?”
薑琳:“不是你先不問青紅皂白上來就打人,汙蔑我私奔?那我不得問問誰造謠?”
潛博也趕緊道:“薑伯伯你誤會啊,薑琳好著呢。”
薑東漸卻懷疑地瞪著她,沒有半點相信的樣子。
薑琳冷笑道:“算了,估計也不歡迎我回來,看見我比仇人還厲害。這是生怕我給你丟人還是怎麼的?相信外人不相信自己閨女?”
薑琳一來氣,就把這幾年薑東漸彙給原主的錢從兜裡掏出來塞給他,“行了,你就當我死了吧。”
她扭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