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麗娟立刻接過去。
薑琳又跟大哥二哥打招呼。
薑大哥相貌清俊,曾經是省立大學的風流人物。如今卻性子沉默得過分,隻跟薑琳和程如山招呼一聲就不說話了。不熱情卻也沒故意冷淡,因為他對彆人也這樣。
當年他大三的時候正好文化運動,武/鬥期間打人也被人打,之後被下放、結婚。第二年調回城在無線電廠上班,日子就這麼無波無瀾地過。他的所有理想和激情似乎在那一年裡迅速燃燒熄滅,消耗殆儘,如今像個空殼子,沒有半點朝氣。
薑二哥對她和程如山還挺熱絡,跟他們聊聊鄉下的事兒。薑琳看他身體好像不好,個子雖然很高卻瘦得風吹就倒似的,原本俊朗的臉龐也瘦得臉頰凹進去,顯得眼睛特彆大鼻子特彆高。
他是因為生病才這樣的,運動開始他在讀初中,正是三觀初初形成的時候,當時打了雞血一樣非要去邊疆貢獻自己的青春和熱血。
他主動去新疆建設兵團,年紀小不懂事,全憑著一腔熱血跟著起哄。去了那裡又不知道保護身體,不是負傷就是生病,身體也不能適應那樣極端的氣候,沒兩年就病得不行。本來俊朗健壯的一個小夥子,身體越來越消瘦。
薑琳下鄉的那年,她一走,家裡就傾儘所有活動關係,把他給弄回來。可他身體不好,加上走關係回來養病,沒有工廠接收,一回來那兩年沒工作,口糧比正常少了十斤,根本吃不飽。
73年終於把口糧辦上來,薑大哥幫忙在無線電廠弄個臨時工的活兒,工資少,不穩定,不管乾多少年讓滾蛋就得滾蛋,沒有一點保障。但是能保證口糧正常,所以他就在無線電廠當臨時工一直乾到現在。
因為身體不好,沒有正式工作,至今也沒有對象。
他想和薑琳多說幾句話,可惜說多了就開始喘,怕丟人又隻好趕緊閉嘴。
薑琳看著薑大哥和薑二哥,心裡很不是個滋味,正當青年卻如風燭殘年。
她也理解爸媽為什麼不讓薑興磊下鄉,家裡就這麼一個健康的男孩子了。
這麼一想,她對薑興磊的氣就消了大半。再想想,家裡情況這麼差,住房如此擁擠,二哥身體不好對象處不上,家裡還能摳搜出點錢來寄到鄉下,也相當不容易的。
孟依依以薑家爸媽給二哥辦回城,把弟弟辦到郊區不下鄉,卻硬逼著薑琳下鄉這件事挑唆無數次。讓她覺得爸媽就是偏心的,重男輕女的,心裡根本沒有女兒的地位隻有那三個兒子。
吃完飯,宋麗娟收拾飯桌,對薑興磊道:“小磊,你快把信拿出來給爸媽看,彆再淘氣了。”
程如山拿出來遞給徐愛梅,“弟弟收起來忘記給你們,剛才拿給我了。”
薑東漸瞪了薑興磊一眼,“臭小子,你藏姐姐的信乾嘛?”他轉身抄起笤帚就要抽兒子。
徐愛梅皺眉:“行啦,當著女婿的麵就彆舞舞旋旋的。”打也等人家走了再打。
薑東漸終歸還是把兒子拎到臥室去抽了一頓屁股,疼得薑興磊吱哇亂叫,“二姐救命啊,我再也不敢啦。”
薑琳聽他那慘樣,殺豬似的實在不好聽,“爸,差不多行了,讓他長記性。”
薑東漸這才放過薑興磊,出來繼續坐下說話。
薑興磊腦子一熱,捂著屁股又怕又期待地坐到程如山身邊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明明很怕卻在期待什麼,屁股疼都忍著。
之前薑家爸媽最介意的事兒是閨女可能賣兒子和彆的男人私奔,讓他們束手束腳不敢寫信去問,日夜提心吊膽生怕鄉下大隊跑這裡來鬨,再把他們的工作給鬨丟了。這會兒女婿上門拜訪,一切都不言自明,他們也就不擔心。
知道閨女被孟依依騙的事,徐愛梅第一反應就是想罵閨女怎麼那麼蠢,因為程如山在得要麵子,她硬生生忍住,隻罵孟依依,“這個孟依依,我一直看她心眼兒多,果然沒錯。”
每次寫信回來,黃美妮和孟凱平倆就來這裡唧唧歪歪。說什麼閨女在鄉下多可憐,咱們當父母的,兒子女兒要一樣疼,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做父母的怎麼也要勒緊褲腰帶幫襯一下。愛梅啊,我們湊點錢給依依寄過去,你不給你琳琳寄啊?你看琳琳和你們斷絕關係,信也不肯寫,依依不忍心都給寫了。徐愛梅收了孟依依代寫的信,他爸媽還這樣擠兌,她能不表示一下也寄錢過去?
所以倒不全是徐愛梅樂意寄,有一半反而是被孟依依爸媽擠兌著寄的。
沒想到,竟然是這樣。
薑東漸:“我去找他們夫妻倆來聊聊,咱們把這事兒說開。”
徐愛梅氣道:“還聊什麼?我這就去找他們算賬!從來沒見過這樣騙人的,當咱們是傻子還是什麼啊?他們騙人不害臊,我們找他們算賬還有錯了?”
薑琳:“爸媽,錢我已經讓孟依依還了。”她把那錢拿出來放在桌上,“都在這裡。”
薑東漸:“寄給你的,你拿著吧。”
宋麗娟急得不行,家裡現在緊缺錢呢,薑二哥身體不好總要買藥,薑興磊下鄉不務正業,三天兩頭回家蹭飯,這筆錢可以解決大問題啊。
徐愛梅猶豫了一下,把錢推給薑琳,“你拿回去吧,一大家子也要花錢。”
薑琳卻不想拿這個錢,這錢是薑家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她自然要還給他們。
徐愛梅還在猶豫,程如山道:“媽,你們收著吧,我們在鄉下開銷小一些。”
徐愛梅鬆了口氣,對薑東漸道:“那就……咱們先收著,以後寬裕再補貼孩子也是一樣的。”她把錢收起來。
“散布謠言的事兒肯定也跑不了她,就是從兩個來月前他們家收到信開始的。我拉她去找範主任說清楚。”徐愛梅站起來,“老薑,走!”
宋麗娟立刻搶著開門,卻見黃美妮從外麵衝進來。
……
她一進門就哭鼻子抹淚的,“琳琳啊,我們依依對你不薄啊,你說你咋這麼狠啊。一回來就讓範主任給我們依依抓走啊!”
她聲音很大,讓院子裡其他鄰居都聽見,紛紛探頭探腦地看怎麼回事。
薑東漸頓時覺得渾身不得勁,讓她有話好好說,不要那麼大聲哭哭啼啼的讓人聽著笑話。
黃美妮卻吃準他夫妻倆的秉性才來的,他們臉皮薄好麵子,再大的事兒都怕人家議論,麵子掛不住。
她看薑東漸很意動,哭得越發傷心,“薑大哥,愛梅,咱們也是多年的好鄰居,千萬不要把事情做絕啊,我們依依已經要回工廠工作,你們這樣不是要故意把依依的工作攪黃嗎?這是要她的命啊!”
徐愛梅本來就要找她算賬,這下她來了先倒打一耙,氣得渾身都發冷。
孟依依被範主任抓起來?抓的好!
徐愛梅本來還怕人家笑話,這會兒怒火攻心,想著一家子合夥兒耍弄自己閨女、騙自家錢,還散布自己閨女賣兒私奔的謠言。
她一個箭步頂上去,一巴掌把黃美妮扇到門外去,雖然氣急她聲音倒是還算平穩,“索性當著鄰居麵說清楚。你們對我們琳琳可真不薄,忽悠她乾蠢事,好處你們得。哄著我們給閨女寄錢,寄去孟依依拿著一分不給我們孩子,還寄回來補貼你們!這叫多少年好鄰居彆把事情做絕?”
黃美妮捂著臉哭著辯解,“就算孩子不對,也關起門來教育,哪裡就用告出去?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一個巴掌拍不響啊。這樣鬨出去,誰臉上能好看?”
徐愛梅恨極了,“我們是蠢,也沒蠢到罪該萬死,讓你們當吸血蟲!說我們攪黃你們工作,你們散布我們閨女的謠言,不是想逼死她?怎麼的你們做惡心事兒就不叫事兒,你還有臉來興師問罪,你怎麼那麼氣人!”
徐愛梅氣得一巴掌又朝著黃美妮揍過去,真是要氣死了。
黃美妮就想博取鄰居們的同情和支持,“小孩子打打鬨鬨,何至於就報官啊。這不是毀孩子的名聲嗎?我們依依還要做人啊,大家夥評評理,是不是這樣?”
薑琳冷冷道:“你們女兒壞事敗露,現在想用人情麵子壓我們。在敗露之前你們怎麼不這樣說?她寄錢回來補貼你們的時候,你們怎麼不說?現在這樣來要求我,不覺得太虛偽、太無恥了嘛!她這樣品性惡劣的人,怎麼有資格和大家夥兒一起在工廠裡上班?會拉低大家的檔次,讓人以為咱們汽配廠都是她這樣玩弄人的壞人呢!”
薑琳這麼一說,鄰居們立刻覺得自己不能被壞人拉低檔次,紛紛表示不與為伍。
黃美妮沒想到她來拿捏薑東漸夫妻,卻被薑琳和徐愛梅反羞辱,鄰居們也議論紛紛都是指責孟依依的。
“啊——你們這是要逼死我們啊,大家一個院兒住著,怎麼就這麼容不得人啊!”
程如山打斷她投入的哭嚎,用很平和的語氣問:“這位大嬸,我媳婦兒賣兒子私奔的謠言,可是你們家傳出來的?”
黃美妮驚得一下子跳起來,矢口否認:“當然不是!我們是這樣爛舌頭的人嗎?我們依依是關心琳琳,替琳琳花了錢,孩子那不是餓得嗎?為了填飽肚子啊!造謠這種德行敗壞的事兒,能隨便說嗎?絕對沒有!”
程如山沒再追問,隻是笑了笑,“大嬸說沒有我暫且相信,如果被我查出來,那可對不住。”
黃美妮看他頗有一種明人不做暗事的架勢,頓時心驚肉跳的。
謠言當然是從她這裡出去的,當時依依寫信回來,說薑琳要賣兒子私奔回城,還叮囑他們不要說出去。可她怎麼忍得住?隻憋著沒立刻找人說,等晚飯後沒忍住就和一個院兒的說了,叮囑她們不要說出去。最後也不知道誰說出去的,全廠都在議論,除了賣兒私奔,其他什麼睡遍全村也冒出來。
她不是故意的啊。
徐愛梅:“就是兩個來月前,你們收到鄉下的信之後開始的。”
黃美妮卻不承認,反正沒有證據,賴不到她頭上,說到天邊去她也有理。
“花錢的事兒我們認,這事兒你們彆想把屎盆子扣我們依依頭上!要拿出證據!”
她篤定薑家拿不出證據,因為沒人會承認聽她的話以後又四處傳播,那代表他們也造謠傳謠了。
她被程如山帶刺的目光看得心驚肉跳,拔腳就跑了。
徐愛梅還想追她,程如山道:“媽不要追了,等拿到她造謠的證據再說。”
徐愛梅還氣憤難平,“什麼人啊這是,這麼多年的鄰居,就這麼坑我們。”院裡原本和她關係不好的鄰居也都過來表達同情,譴責黃美妮一家。
宋麗娟已經負責把孟依依如何坑害薑琳的事兒添油加醋、聲情並茂地解釋給鄰居們聽。
除了自己院兒的,左鄰右舍前後的聽到動靜都來問怎麼回事。聽完以後鄰居們紛紛表示太震驚,太不可思議了,知人知麵不知心啊。
“平日裡可會說好話,咱們都被她騙了。”
“可不是咋的,整天就會說他們依依對人多好多好,原來還有這麼一樁呢。”
“其實早些年我就覺得他們依依壞心眼子多。小時候就看出來,一群小孩子玩兒,她總是哄人家東西吃,騙人家新鞋子穿。我讓我們家孩子彆和她玩兒。也就你們琳琳還和她玩兒呢。”
“知人知麵不知心呢!以後咱們可知道了,躲他們家遠點。”
“走,去他們院兒說道說道。”她們立刻結伴去孟家住的院兒繼續討伐議論去。
經他們這麼一宣傳,很快這一片都知道怎麼回事,孟家的名聲算是徹底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