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潤芝領著程蘊之、文生、大寶小寶一家子人送行。
大寶:“媽媽,送你一顆紅星, 紅星送你去戰鬥哦。”
程如山給她彆在領子上。
小寶:“媽媽, 我送你三顆糖,你要是不會答題就吃一顆, 保管就想起來了。”
薑琳收下,“謝謝大寶貝小寶貝。”
文生給她一個擁抱,“娘一定會考上的!”
閆潤芝和程蘊之也揮揮手,都相信寶兒娘會考上。
薑琳:“怪冷的, 你們快回去吧。”她都說了沒事的, 他們非要送她,搞得可大陣仗呢。
到了縣考場, 商宗慧和他們告辭, 先去拉貨, 等傍晚再來接他們。
時間不到,他們先在外麵等。
有些人很緊張,複習時間太短,他們又沒有複習資料, 課本很多還是借彆人抄的。這麼短短的一個月, 能複習到什麼?一點把握也沒有。
“啊——”有個人突然崩潰得大喊一聲, “我不考了!”然後開始撕扯自己的頭發,嚇得周圍的考生立刻躲開, 生怕連累自己不能正常考試。很快就有維持秩序的民兵過來問怎麼回事, 看他在那裡亂吼亂叫神智有些不清楚就給他帶走。
孫清輝:“這是太緊張?”可彆瘋了吧。
金雷跟他們在一起, 他一直盯著薑琳和孫清輝、王瀟幾個。
突然又有人喊道:“我的準考證呢?我的證呢?”有個女孩子準考證不知道是忘記帶還是掉了, 在那裡急得直哭,“我明明放在包裡了啊。”
“你再好好找找。”
“啊,我想起來,我……我,我怕丟了,昨晚鎖在抽屜裡了我以為放在書包了,我……我怎麼這麼蠢啊……”她捂著臉哭起來。
“回家拿來不及了。”
“好可憐啊。”可憐彆人的時候,慶幸自己帶了。
王瀟拿出來看看自己的,對薑琳笑道:“琳琳,多虧你,我們才能這樣順利。”他們和薑琳一起,複習得比較順利,既有時間又有課本。
孫清輝幾個也拿出來檢查一下。
這時候金雷問她,“薑琳,你看看你的。”金雷和魏瓊芳不和他們一起複習,但是大家都坐拖拉機過來的。
薑琳的在包裡,程如山給她收拾的,她自己也檢查過,所以她很自信,並不拿出來擺弄。
那邊有人在講他們村的八卦,知道要考試以後,和鄉下人結婚的知青們就開始懊悔,有的是鄉下男人不讓知青媳婦兒去考,有的是鄉下媳婦兒不讓知青男人去考,反正鬨得不可開交,生怕考了對象就飛了。甚至有人把對方的準考證給燒掉,就為阻止對象去高考的。
王瀟氣道:“這些人怎麼這麼狹窄,好不容易等到這樣一個機會,怎麼能不參加呢?”
金雷:“那要是你嫁給鄉下人,你考上了,你是不是想回城?”
王瀟:“琳琳也是省城下鄉的,程如山也沒不讓她考啊,他們家不知道多支持呢。說到底,還是有些人狹隘。”
“好不容易娶的媳婦兒,人家也怕考上就跑了啊。”金雷不服氣。
王瀟氣得不理他。
金雷突然冷笑一聲,一把搶過王瀟手裡的準考證。
“啊——”王瀟尖叫一聲立刻去搶,孫清輝等人也是臉色大變,“金雷,你乾什麼!”
金雷舉起來就要撕,譏諷道:“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有什麼資格說彆人!看看沒有……啊——”
不等他說完,就被程如山一腳踹在腰上,手裡的準考證也飄起來,程如山一抬手把準考證抓回來遞給薑琳。
薑琳趕緊遞給王瀟,“快收起來。”
其他人也趕緊收起來,紛紛指責金雷,“你瘋啦?”
金雷怒視著薑琳:“我才沒瘋,你們都來考試,害得依依不能考,你們怎麼這麼無恥!”
孫清輝幾個人不敢置信地看著金雷,今年他已經不提孟依依,和大家相處得很不錯。沒想到他居然在這裡等著使壞呢,怪不得剛才問薑琳的準考證!太壞了!知道提前破壞準考證沒用,可以補辦出來,所以這會兒要進場才使壞。
“金雷,你太壞了!我們要聯名抵製你,不許你參加高考!”
“對,你這樣道德敗壞的人,參加高考那不是要害人嗎?不公平!”
金雷想爬起來,結果腰又酸又麻好像廢了一樣。他嚇得大叫起來,“你對我做了什麼,你對我做了什麼?”
程如山根本不理睬他。
這時候哨子響起來,監考老師站在門口,檢查準考證進場,巡邏民兵們也開始清場。金雷急得大聲喊,卻被倆民兵直接架出去。他這樣也沒法考試,進場會影響彆人,隻能當特殊情況處理。金雷又氣又急,大聲叫著,表示自己一定要考試,不能不考試,卻沒人理睬他。
薑琳飛快地握握程如山的手,“你忙去吧,彆在這裡乾等。”
程如山解開棉襖的扣子從貼身的口袋裡掏出一支熱乎乎的鋼筆塞在她手裡。
薑琳一怔,握緊帶著他體溫的鋼筆,心裡也暖暖的。大冬天的考試,鋼筆很容易凍住筆尖,沒想到他居然……她朝他笑了笑,“我進去了。”
程如山點點頭,“你複習得很充分,放鬆就行。”
薑琳美滋滋地小跑進考場,監考老師不滿地瞪她一眼,嫌她和男人在門口拉拉扯扯影響不好。
薑琳找到自己的座位,擺好文具和準考證,把那隻熱乎乎的鋼筆塞進袖子裡。她朝外看看,正好看到程如山朝她擺了一下手,民兵清場,不許閒雜人等待在外麵,他要走了。
薑琳雙手捧臉,想給他一個飛吻,正好被監考老師看見。
“這女同學,你規矩點!”
薑琳立刻收斂笑容,使勁搓搓臉頰,嗬嗬氣,一本正經地:“真冷啊。”
其他同學也都搓手搓臉的,真的很冷啊。
監考老師哼了一聲。
薑琳低頭笑,瞅著自己的準考證看看,貼的一寸照是報名的時候新照的。拍照的時候程如山就站她對麵,靠在牆上衝她笑,所以照片上笑得格外好看,帶著自信。筆袋也是閆潤芝新送她的禮物,上麵有一家人簡筆畫刺繡,圖案是文生和大寶小寶一起畫的。
想起這樣可愛的一家人,薑琳心裡一片溫柔,入場時候的緊張情緒漸漸地平緩下來。
第一場先考數學,下午考政治。第二天上午考語文,下午是理化。她準備了一年,非常充分,知識點沒有不會的,也沒有落下的。隻要出教材範圍內的,那她肯定沒問題的。
很快,數學卷發下來,薑琳大體看一眼,心裡有個底,對她來說並不難。
薑琳,你行的!
接下來答題,她儘量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地寫字。不管字寫得如何,一定要端正、乾淨,這樣閱卷老師也能感受到學生的認真態度,心情也會愉悅。
兩天時間考完,不管感覺好的還是不好的,也都結束了。大家恍如隔世一般,有些不知道身在夢裡還是現實的錯覺。
王瀟哭得眼淚模糊的,“琳琳,真的考完了嗎?考不上怎麼辦?”
薑琳:“考不上,來年肯定可以再考的。還年輕嘛。”
隻有老三屆們沒機會,因為來年估計要限製考試年齡,不會再允許三十多還參加高考。
孫清輝幾個也一副被掏空的樣子,感覺一下子蒼老好幾歲。他們和應屆的高考生相比,心態、狀態完全不同。應屆考生意氣風發,年輕氣盛,有個考生連化學和物理都分不清楚卻自信一定會被京大清大錄取。
而他們這些一個個滄桑滿身,戰戰兢兢,老淚縱橫。
不少人出了考場就開始哭,似乎有生之年能參加一次高考就算圓滿,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來過、考過,就夠了。
薑琳考試之前還心潮起伏的,考完徹底平靜,回去等通知,日子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
考完試回家,文生和大寶小寶在村口接她和程如山,閆潤芝做了一桌菜菜慶祝她考試圓滿成功。
第二天知青們把考試題目對一對,商量一下答案,薑琳答得很好,孫清輝和王瀟也不錯,有幾個答得不好的頓時垂頭喪氣的。不過好在年輕,來年還有一次機會。
薑琳放下有關考試學習的東西,舒舒服服地睡上兩天,而陪讀家長程如山也放心地和戴國華出車去。
程蘊之趁機教育大寶小寶:“學習就要像你們娘那樣認真,等你們高中畢業,也是要考試的。考上大學,就是真正的文化人啦。”
大寶小寶深以為然,大寶:“爺爺放心,我們一定要超過媽媽。”小寶:“媽媽是藍的,我們是青的!”
薑琳:難道我是隻藍精靈。
一個月後公布過初錄線的人數,然後去縣醫院參加高考體檢,其中包括政審,依然要填寫家庭成分出身等。
之後再等大學通知書。
薑琳、孫清輝、王瀟、梁芳、陶紅星等幾個知青都過了初錄線,一起去體檢,然後等待錄取通知書。
隻要過了初錄線,身體沒大殘疾,沒有大的政治問題,基本就會被錄取的。
又過了一段時間,臘月初五以後,各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開始寄送分發。
大家翹首期盼,臘月初十五,水槐村的通知書來了,孫清輝被省大機械專業錄取,王瀟是師範大專,梁芳考得農大……另外陶紅星兩個考上了另外學校專科。
大家突然發現,薑琳沒接到通知書?
對題的時候她成績比孫清輝等人都好,不可能他們拿到她拿不到!更何況有三個學校呢。
可今年的高考是不公布分數的,誰也不知道考了多少分。一般考完試大家都在家裡老老實實等通知書,如果沒有通知書,那就是沒考上。
一時間大家都不明白怎麼回事,紛紛說一起去縣裡問問看。也許是通知書在寄送途中出差錯被漏掉,也許有其他意外。
甚至有人猜,會不會被人惡意冒名頂替了。
薑琳堅信自己考得不錯,她準備了一年多,非常充分,考試的時候她覺得題目並不難,按理不應該拿不到錄取通知書。
又耐心等了兩天,孫清輝、王瀟、陶紅星等五六個知青一起坐拖拉機去縣裡,找負責教育的俞國建查詢。
俞國建很不以為然,“你們不滿什麼啊?沒有錄取書就說明沒考上。有什麼好查的?要是每個沒考上的都來查,那豈不是要亂套?”
孫清輝:“薑琳和我們一起過了初錄線,也參加體檢,怎麼可能沒考上?”
俞國建:“我告訴你們,不是所有過了初錄線的都能被錄取,有很多門道在裡麵的。”
王瀟:“我們對過答案,薑琳比我們考得好,不可能我們考上她考不上。薑琳的出身也沒問題,不可能政審卡一下的。”
俞國建翻了個白眼,“你們報的一個學校?不一個學校分數線也不一樣的。”
“當然,我們都報的省大!”他們都報了省大,隻有孫清輝被錄取,其他人是被第二第三誌願錄取的。
“那你們去省大問,反正省大沒有發錄取通知書,我們也沒的辦法。”俞國建才不信什麼你考上了怎麼沒拿到通知書,你沒拿到你就是沒考上!
王瀟很替薑琳著急,“琳琳,怎麼辦啊?”她感覺自己都考上了,薑琳不可能考不上。
孫清輝:“咱們立刻給省城的老師同學發電報,請他們找關係幫忙打聽一下薑琳的試卷和分數,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對,咱們這就去。”
他們直接去了縣郵局,給好幾個人發了電報,有高中的老師,有其他認識的人,凡是覺得可能有一點本事、腦子活絡,可能辦這個事兒的,他們都發了。
薑琳給娘家發電報,大哥是省大畢業的,可以找他的老師和同學幫忙打聽一下。
傍晚時分,他們回到水槐村知青點,發現魏瓊芳和馬開花正在知青點院子裡說話。看到他們回來,立刻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瞅著他們,馬開花哈哈笑著:“我就和你說,這是老天爺注定的,哈哈。”
魏瓊芳還有點害怕,生怕薑琳沒考上遷怒自己,再過來打一頓,所以趕緊躲另一邊去。
魏瓊芳活動了幾次都沒能回城,所以現在還在水槐村。她自然也報名的,複習的時候儘量躲著其他知青,並不和薑琳他們一起。她從市裡弄了一套資料,覺得很好,生怕其他知青借。所以除了一開始上工,後來她就躲在親戚馬開花家複習。
她初錄線都沒過,本來還生氣傷心的,結果聽說薑琳也沒考上,她一下子高興了。
她把薑琳沒考上的消息告訴馬開花,馬開花和常繼紅在家裡又是上香又是慶祝的,就差全大隊敲鑼大隊慶祝。
之前一家子靠著當乾部,少乾活兒、多拿好處,小日子過得很是滋潤。現在失了勢,新隊長不慣著他們,其他社員也盯著他們不許偷懶。他們家需要乾從前避之不及的累活、臟活,工分也是按照規定來,分糧食、柴火自然也不能多拿多占。
家裡的生活,一下子就從滋潤掉到緊巴巴貧困的程度,簡直不能再難熬。
馬開花和程福萬兩口子在家裡天天關著門詛咒,這麼一年下來,兩口子都有點神叨叨的,一般人都不愛搭理他們。
現在聽說薑琳沒考上,他們高興得有點不知道要怎麼好,馬開花聽魏瓊芳說薑琳去縣裡問,特意跑來等著看熱鬨呢。
孫清輝等人不搭理她,對薑琳道:“薑琳,你彆著急上火,實在不行,咱們一起去省城,去省大問。”
馬開花冷笑一聲,還去省大,以為省大你開的呢?考不上就是考不上!還真當自己是鳳凰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水槐村多少年沒個大學生,你還真當你是文曲星下凡?文曲星也不是你這種狐狸精的模樣,擱舊社會就是給地主糟老頭子當十八房小妾的賤命!
薑琳立刻就感覺馬開花的惡意,她扭頭瞥了一眼,淡淡道:“你在幸災樂禍?”
馬開花立刻道:“你彆沒事找事啊,我什麼也沒說。”心裡卻爽的,不過看薑琳依然淡定,沒有一點她期待的頹喪、急躁和絕望,她又覺得不爽。這個薑琳怎麼就不會失態呢,好想看她在村裡發瘋,考不上大學瘋了才好呢。
薑琳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她跟孫清輝等人告辭,明天再說。
薑琳回家,閆潤芝和程蘊之,文生大寶小寶都在,他們比她考試前還小心翼翼,關切地看著她,生怕她難過又煩躁。
閆潤芝小聲道:“寶兒娘,你餓了吧。下午我去公社拿了一塊最好的五花三層,沒留著炒菜,直接給你做一碗腐乳紅燒肉,你吃不?”
寶兒娘的通知書沒來,可能出問題,閆潤芝一家都覺得肯定是哪裡不對的。
文生很生氣,要去打壞人。閆潤芝就約束著他,讓他不要給薑琳添亂,又祈禱冬生趕緊回來,讓冬生去解決。他們幫不上什麼忙,這種時候,安靜呆著,照顧好自己,不給寶兒娘添亂拖後腿就是最好的。
薑琳看他們都小心翼翼的,比自己高考還緊張呢,她笑起來,“吃,當然吃啊。做夢都饞呢。”
小老太太心靈手巧,雖然沒跟著大廚專業培訓過,做出來的飯菜卻有獨特的口味,哪怕一碗蛋花湯都格外好喝,更何況是紅燒肉啊!
看她笑得依然那麼燦爛,沒有一點陰翳和負擔,閆潤芝心裡鬆口氣,她是真怕寶兒娘想不開。
薑琳看文生板著臉,很嚴肅,大寶也小臉緊繃繃的,小寶也收斂了平日裡的嘻嘻哈哈,小臉委委屈屈的。
他們看向她的眼神,卻飽含心疼和不忍。
她笑道:“你們這是怎麼啦?”
小寶一下子撲到她懷裡,心疼得很,“琳琳,你要是難過,你就哭吧。我每次不高興,我哭一哭就好了。”
大寶:“媽,你哭吧,我們不會笑話你的。”
文生:“我陪你去省城!”背著我劍!
程蘊之道:“寶兒娘,事在人為,不用難過。”
薑琳笑得更歡沁,忙擺手,“我好得很,你們不要緊張。真的沒事,”
她真的沒有焦躁、急亂,或者憤怒,她隻是在儘力。如果她學習不好,複習不努力,準備不充分,她現在隻會覺得自己肯定沒考上,自然不會折騰什麼。但是她努力了一年,準備得非常充分,考試過程也很順利,那就不該是這樣的結果。
更何況,不隻是她,還有一家人為她付出的精力,閆潤芝等人對她考大學的付出和期待,甚至超過她本人,她自然不能讓他們失望。
哪怕真的討不到結果,她也儘人事,努力過,就不後悔不憤怒。
這世上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順心順意,意外每天都在發生,事情發生了憤怒、急亂、傷心都沒有用,她要做的就是心平氣和地去努力補救。
成功則喜,失敗也不喪。
人生不隻這一條路可以走,她的未來,也不是隻有大學一條出路。
在她的心裡,家人是最重要的,隻要他們愛她,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學業、事業,都是為了以後更好的生活。而讓家庭生活更幸福的方式,有很多種,不是隻有大學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