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128(2 / 2)

白晝如焚 蔡某人 7425 字 3個月前

一個醫生,不應該在手術台搶救生命時遲鈍、混亂,否則,他根本不配。一個醫生,更不應該在最後的彌補中,讓大腦開出惡之花。

所有一切都凝滯在嘴上成為強大不能遺忘的記憶。

陳清焰把臉埋進了簡嘉的雙手裡。

他這三十餘年裡,犯下兩個不可饒恕的錯誤,皆為背叛。背叛她,又背叛自己。

簡嘉動也不動,她知道他的痛苦,因為這份知道,也更讓她痛苦。但她麵龐寂靜,低下頭輕輕吻了吻他發間的清香:

“我知道,我看到你從103走出來被人拍,你沒有和我聯係。其實,那個時候我已經想到你發生了什麼。”

是的,簡嘉早判斷出他犯下的錯。

而此刻,她觸摸到最最真實的陳清焰。撇開他曾帶給她的一切:冷清、耳鬢廝磨、薄情、不忠……他最真實的模樣--

脆弱、失敗、困溺,絕不輕易放過自我。

陳清焰驟然抬頭,眼睛裡充滿著幢幢夜影。

“你本來不會容許自己犯這種錯,這種錯,也許,以前你不屑一顧覺得在你身上絕對不會發生。因為你驕傲,你專業,你躊躇滿誌,你對理想忠貞不二。確實如此,你這樣的人絕不會容許自己犯下自己都瞧不起的錯誤。可是,你偏偏犯了,所以,你把自己在醫學上所有的一切獲得都推翻,也不會再聯係我。”

簡嘉胸口同樣疼痛,她慢慢摸上他消瘦的臉頰,如情人低語:“我知道,這件事毀了你人生的核心尊嚴,你沒辦法麵對自己,也沒辦法麵對我。你怕我誤會,誤會我是覺得你在為周滌非複仇,對嗎?”

滾燙的淚水突然就急遽從陳清焰眼中滑落,她什麼都知道,如此懂他。這個世界上,也許,愛都不夠稀罕,稀罕的是了解。

陳清焰覺得內心深處從沒被打開的一扇門,簡嘉輕易地進來,她站在他最柔軟的一點上,早在他開口前,掌握他的一切。

他的眼睛沒有紅,隻是淌下流水一樣的淚。

事情和他設想的完全沒有重合的地方。

簡嘉拉起他的手,往床頭靠,引領著他到自己的懷裡來,抱住他的頭顱,手指插.進濃密的黑發間:

“你知道嗎?我舉報爸爸時,哭過很多次,我覺得自己會被煎熬死。所以,從那回開始,我知道人有的時候心裡會深不可測,會前所未有的複雜。曉菲姐姐死後,我曾想過,她那麼美麗又有才華的女孩子之所以會死,一定是有什麼摧毀了她最根本的東西,所以才會選擇死亡。在我的人生裡,再難我都沒有想過去死,所以我不懂她。而且,我一度厭惡她到不能想和她有關的任何東西,即使到現在也是,我做不到雲淡風輕一笑而過原諒她帶給我的傷害,但我不會恨她了,因為,我想一個人一定要絕望極了實在沒辦法才會放棄自己的生命,這種痛苦,我不應該站著說話不腰疼,她其實也不過是個可憐人而已。活著的人,應該好好過生活,這是最簡單也最重要的道理。”

她的聲音低柔,輕緩,節奏不急不躁,沒有任何激烈的情緒。

陳清焰埋在她胸口間,沒說話,隻是緊緊扣住了她的腰。他如此依戀她。

命運多麼詭譎,周滌非死了,深愛她的許遠死了,毀掉她的沈國華也死了。以她為軸心,無辜的、罪惡的、繁複夾雜的生命,都統統徹底消失。這個世界,依然按它自己的方式運轉著。

此時,南城的上空開始醞釀冬雪,很快的,雪花飄落,仿佛要埋葬世間一切肮臟、黑暗、不潔。又好像,隻是為過往的世間鋪蓋一層白的壽衣,是最後的追悼。

簡嘉托起陳清焰的臉龐,微笑說,“你放心,這件事上我不會誤會你,我知道你的掙紮。陳清焰,你不需要全部推翻自己,你作為醫生所付出的那一切,並不是徒然一場,你做過的,都會留下痕跡。你不應該因為一次錯誤,就忘記夢想,我相信你不是這樣的人。現在,你很難熬,但會過去的,在你手裡不知道縫合過多少次的傷口,這一次,你也一定會把傷口縫合起來。你不必太著急,給自己時間。”

他探過身子,撐在她身邊,什麼都說不出,唯有一遍又一遍呼喊她的名字:“程程……”

她在,沉靜而輝煌,他心裡層層疊疊幾乎要壓垮脊骨的鬱逆,在點點褪色。

“我知道,你不會諉過,也不會掩飾,”簡嘉開始主動吻他,細密的,溫柔的,然後凝視著他漆黑的眼眸,“我相信你會做出正確的決定,以後,也會成為更好的醫生,不要忘了白色巨塔。”

陳清焰呼吸重起來,緊緊盯她幾秒後,忽然蹙眉偏過頭深深吻住了她。

他從沒這麼痛苦過,悔恨交加,為什麼,他會那樣傷害過她?明明她如此可貴是自己靈魂所在。他為什麼沒有在她接納自己時也把自己生命的那道海岸線交給她,而要在此時,時時刻刻不知如何是好地去愛她。

他隻希望,這一切,不要太晚。

“對不起……我又傷害你。”陳清焰在溫柔又凶狠的吻中逸出破裂的道歉,簡嘉稍微撐起些身子,她呼吸滾燙,伸手壓在他嘴唇上,陳清焰灼烈地用目光翻滾著她。

“以後,無論遇到什麼事,你都不許推開我,你答應我。”她眼睛裡忍不住有晶瑩的東西,“這個世界上,沒有人配的上你,除了我。同樣的,也沒有人配的上我,除了你。”

“我答應你。”陳清焰顫抖著重新去吻她,迷亂地去尋找她,不斷告白,“我愛你程程……”他不知吻她哪裡好,又覺得,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愛她才好。

簡嘉扭動著身子,在每一處下,她同樣用灼烈的目光告訴他:“我重新喜歡你了,陳清焰,當然,我也愛你。”

他停住,久久地看著她。忽然,把簡嘉抱住兩人交疊坐起。

她勾住他脖子,目不轉睛回應著他的目光。

陳清焰把臉慢慢貼上她的頸窩,親吻著,囈語著,“我所有一切都是你的……”

他曾在白晝親手斷送一切,被視為夜火。簡嘉最終把他充滿荊棘的胸膛剖開,他無可遁形,也再無遺憾,因為世界上有人見到他全部麵目。而他,可以用漫長的餘生來愛她。

雪在無聲地下。

成昏黃的片片飛舞。

沒有任何技巧,陳清焰隻是在暗影中一下下起伏出曲線,一次次完滿著她。

簡嘉眼角全是眼淚,她失神地抱緊他喘息,耳朵那,陳清焰黏膩地問著她什麼。

羽絨被慢慢掉到地板上去。

心跳遲遲不能平複,她摸到他身上的汗,弄一掌心。

陳清焰從身後攬住她又低聲說了兩句話,簡嘉轉過臉,手指輕劃著他在黑暗裡輪廓更分明的臉龐:

“我會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