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在地爐中跳躍,映亮帳中少年的麵孔。
米洛抱膝坐著, 自始至終維持同樣的姿勢。他的聲音很低, 卻清晰傳入少年們的耳朵,帶著沙啞和顫音, 透出他心中的不安。
“我很小就有記憶,我能清楚記得每一件事。”
米洛收緊胳膊, 下巴支在膝蓋上,縮成小小的一團。艾什想要安慰他, 被卡米爾攔住,沉默地對他搖了搖頭。
“我是被千城長老養大的,很小的時候,他們不會避開我說話。他們以為我不懂, 以為我不知道,以為我不記得, 但我全都知道。”
“我記得屬於母親的溫暖,記得血灑在臉上的溫熱, 記得變異獸向我撲來時的恐懼,也記得父母和哥哥已經不在了,死在千城人的手裡。”
“那時我很小,我無法理解所有事, 隻有模糊的畫麵。”
“隨著我逐漸長大,畫麵也變得清晰, 還有那些話……”
沒有人教米洛如何做,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依靠本能。仿佛一隻被捕獲的幼獸, 小心地趴在敵人腳下,亮出柔軟的腹部,讓對方以為自己已經臣服,以為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將自己當做一件工具,一件武器,用起來得心應手。
米洛不斷說著,說出他埋藏在心底的一切。生出凍瘡的小手用力抓著頭發,仿佛感覺不到痛。
“他們逼我喝血,喝摻著奇怪骨頭和石頭碎末的血。他們逼我殺人,逼我發起地動,我不想做,但我不得不做。”
米洛將頭埋在膝蓋裡,回憶在腦海中翻滾,嘴裡仿佛又嘗到腥甜的鐵鏽味,讓他不斷乾嘔。
那是他第一次反抗羅納德,反抗的結果就是被繩子吊起來,足足三天沒有一點東西吃,沒有喝過一口水。第四天,混著骨頭碎末的血遞到他嘴邊,他再也沒有反抗,主動抓過碗,將裡麵的血喝得乾乾淨淨,一滴也不剩。
他清晰記得老人的笑聲,像是可怕的豺狼,嘲笑他,譏諷他,卻偏要做出一副慈愛的模樣,令人厭惡、憤恨、作嘔。
這些事埋在他心裡很久,米洛從沒想過對外人說,在千城引發地動時,他甚至沒打算活著。
他拚儘一切,決定和那座城一起沉入地底。不想遇到艾什三人,他們殺死羅納德,將他從城主府帶出來,逃出千城,一路艱難跋涉,掙紮求生。
這樣朝不保夕的日子,他卻甘之如飴。從被羅納德囚禁以來,這是他過得最自由最快樂的一段日子。
到營地求救,遇到葉安,是米洛未曾預料到的。
他知道營地中有變異者,卻不曾想到對方會有這種能力。在葉安麵前,對上那雙黑色的眸子,一切的秘密仿佛都被揭開,徹徹底底坦-露在明光之下。
說完埋藏在心中的秘密,米洛沉默下來,臉埋在膝蓋裡,再沒有出聲,許久一動不動。
少年們也變得沉默,隻有火星在地爐中炸開,發出劈啪聲響。
串在木棍上的肉乾被遺忘,表層逐漸被烤得焦黑,看不出原本的色澤。古怪的味道飄入鼻端,奧瓦最先反應過來,將木棍迅速收起,掰開一塊肉乾,看著碳化的色澤,不免感到可惜。
“米洛。”艾什按住米洛的肩膀,試圖讓他抬起頭。不想剛剛碰到對方,立刻察覺到不對。
“米洛!”
伴著少年的驚呼聲,米洛突然向一側栽倒,四肢軟軟攤開,鮮紅的血從眼眶、鼻孔和耳邊滑落,整個人已然失去意識。
葉安預料得沒有錯,因過度使用異能,米洛瀕臨極限,能支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隨著他將秘密全部說出,心中的弦終於放鬆,卻也因此失去支撐,再也堅持不下去。
艾什想要將米洛抱起來,手伸到中途卻又停住,手指一根根攥緊,求救地看向卡米爾。他不知道米洛是什麼情況,不敢輕易碰他,唯恐對他造成傷害。
“卡米爾,怎麼辦?”艾什焦急道。
他之前曾有過懷疑,聽完米洛的經曆,懷疑全部變成心痛。
他在獸籠中掙紮,身邊至少有兩個同伴。米洛被千城長老養在身邊,一舉一動都不由自主,沒人能夠幫他,他又會是多麼絕望。
“彆慌!”卡米爾將手指探到米洛的鼻孔下,感受到微弱的呼吸,又輕輕按住他的頸側,確定還有脈搏,立即彎腰將米洛抱起來,朝帳篷外走去。
“卡米爾,你要去哪裡?”艾什問道。
“去找那位大人。”卡米爾示意奧瓦掀開帳簾,對艾什道,“他是變異者,他一定有辦法。彆愣著,快跟上!”
“他會幫忙嗎?”奧瓦低聲道。
“不知道。”卡米爾加快腳步,“但不去的話就永遠沒機會。”
三人出現在帳外,懷中還抱著人事不省的米洛,立刻引來守夜人注意。
之前為他們帶路的女人守在營地邊,另外一個陌生的女人走上前,問道:“你們要去哪裡?不是告訴過你們,不要在營地內亂走?”
“我們想見大人!”卡米爾開口道。
“為什麼?”女人打量著三個少年,猜測他們的目的,神情中充滿懷疑。
“我……”
不等卡米爾將話說完,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獸吼。
女人的神情陡然一變,顧不上聽卡米爾的解釋,硬聲道:“快回帳篷去,不要出來!”
話落,女人-抽-出背負的長刀,向獸吼傳來的方向飛奔而去。
獸吼聲接連不斷,帳篷裡的人被吵醒,紛紛拿起武器衝出來。除了保護小薇的少年,所有人都湧向營地邊緣,準備攔截夜襲的變異獸。
葉安走下房車,變異虎跟在他的身後,
聽到風中傳來的獸吼,母虎變得異常興奮,帶著戰意和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