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歲月(72)
什麼是最毒婦人心?
這便是了!
李昭嘴裡發出‘嗬嗬’的聲音, 不停的搖著頭:不能!你不能這做!若真是如此, 我寧肯大皇子生了孫子立太孫, 至少你能為了兒孫謀劃。或者, 我乾脆捧起許時忠,叫許時念肚子裡的孩子做太子, 如此, 許時忠會保著親外甥順利長大成為一個明君。
文氏抿嘴一笑, “怎麼?這個時候,想到我的兒子了?我的兒子是怎麼變成那個樣子的?許時念!你明知道, 為什麼不給兒子討回公道?你不給,我給!她在生孩子……你肯定盼著她生個兒子, 如此她的野心就大了, 就能來製衡我了……那是有件事,你隻怕不知道。”
什麼?
文氏蹲下身子,聲音低低的,“……你的皇後許時念,懷的壓根就不是龍種。之前給你送來丹藥的‘宮娥’,隻徐家的芝蘭玉樹徐醇。那孩子是許時念跟他懷上的。徐家圖什麼, 你該清楚。許時念自私又愚蠢的女人……給你戴了一頂大大的綠帽子。”
李昭瞪著眼睛, 眼睛像是充血一般……這對於一個帝王來說, 幾乎是奇恥大辱。
可文氏卻好像還嫌棄這般的刺激不夠, 就又笑道:“……這事……我知道, 許時忠也知道……我們都瞞著你……”
李昭眼裡的神采一點點的熄滅了, 連那最後的憤恨憎惡都淡了……然後他就那麼瞪著眼睛, 掙紮著的手也慢慢的垂下去,然後重重的摔在地上。
咽氣了!
這就是咽氣了吧!
外麵又是一道閃電下來,那亮光照在文氏的臉上,到底是有眼淚流了下來。
雷聲再度響起,她才回過神來,驚慌的四處去看,隻看到一高大的身影站在雨幕裡,隔著窗戶朝這邊看著。
許時忠?
文氏擦乾淨了眼淚,對許時忠默默對視,良久,許時忠才動了,一步一步的走來:“……收拾吧!陛下現在……還不能賓天!”
說著,將李昭抱起,放在龍床上,“等……等天亮了再說吧。”
文氏看許時忠:“許時念……”
許時忠沒有說話,隻把李昭的儀容簡單的整理了一遍,這才轉身:“你……跟我過去吧。”
什麼?
許時忠卻不再解釋,率先走了。文氏緊跟其後,什麼人也沒帶,踏入了這雨裡。
皇後的寢宮外,站著兩個人,近前來才發現,一個是順王,一個是賀相。
許時忠跟誰都沒有說話,率先往皇後的寢宮去。
沒人敢攔著,隔著一層紗簾,能看見裡麵的許時念。
幾個男人都沒有上前,背過了身子。
許時念驚疑不定,“哥……大哥……”
許時忠手一擺,後麵就有人壓著徐醇走了出來,“你們二人密謀刺殺陛下……如今,還有何話可說……”
許時念一把拽下簾子,滿臉的不可置信:“大哥……我是你的親妹妹……”
許時忠被對著他,再問一遍,“你二人密謀刺殺陛下,你可承認!”
被親哥哥出賣了,還有什麼不能認的?
許時念忍著分娩的劇痛,“……承認!承認!我承認!可我不後悔!我唯一後悔的就是……為什麼要試著救下你……為什麼隻想著救下你就能改變我的命運……我錯了……我大錯特錯了……”
說著,沉悶的叫了一聲,這是孩子已經出來的征兆。
她還是產婦,她還在生產。
賀相眼觀鼻鼻觀心的,一句都不多言。外麵都亂了套了,隻說是京城為圍成了一座孤島,這是要困死京城中的人呀。外麵惶惶的人心還沒有安撫下去,被請到宮裡,誰知道,宮裡的情況更亂,一直事不關己的高高掛起的順王,突然出現在視野裡。他就意識到,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這些人背後又不知道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
現在皇後生產,卻時候皇後連同外人謀害陛下。關鍵是這個外人是個男人!他不敢將事情往更糟糕的地方想,但是……哪怕皇後的孩子就是陛下的,這會子,最不能說話的就是自己了。自己說什麼呢?
自己家是□□的外家呀!
自己說話了,這就等於在陛下賓天的時候,自己想法設法弄死了皇後和嫡皇子,以保證太子的地位和太子的順利登基。因此,他是啥話也不能說。
處置這個皇後,隻能由許時忠這個親哥哥動手。
許時忠雙手握住起拳頭,沒說話。順王卻看那跪著瑟瑟發抖的接生婆:“快去接生!不能有閃失!”
是!是!
接生婆連滾帶爬的過去了,孩子已經冒頭了。隨著一聲如同狼嚎的叫聲響起,孩子生了下來。
剪了臍帶,掏了孩子嘴裡的東西,一聲嘹亮的哭聲就響徹了整個宮殿。
接生婆顫顫巍巍的抱著還帶著血汙的孩子過來,不敢稟報。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孩子的肚臍下方,這是個健康的男孩!
許時忠將身上的披風解下來,將孩子裹在裡麵,。吩咐產婆:“娘娘難產,生下一位公主……”說著就看順王。
順王點頭,“宗室裡有一遺腹女,父親去世了,媳婦生孩子難產也沒了……那孩子由下人撫養著,是皇家宗親……前天出生的……”
是說用那個孩子替代。
許時忠點點頭,“皇後不幸,生下公主便大出血……又驚聞陛下駕崩,悲痛之下……便追隨陛下而去了!”
許時念看著哥哥的背影,嗬嗬冷笑,“那哥哥怎麼騙世人……陛下又該怎麼駕崩呢?”
許時忠默了片刻便道:“……天降大旱……陛下為了天下蒼生……以天子之身為祭,才求來這甘霖……”
意思是,皇帝是好皇帝。彆管生前如何,在死後,他得是一位賢名的君王。為天下子民慷慨赴死,隻會叫人記住皇恩。
順王的眼裡就帶著幾分佩服,帝王若是好的帝王,那許時忠呢?必為奸臣,也隻能是奸臣。
許時忠則看文氏,“如此,可行?”
是怕文氏不答應給李昭最後這一點顏麵。
文氏默然,沒再提彆的話。
許時忠這才抱著手裡的孩子看徐醇,甚至將孩子往前遞了遞,叫他看的更清楚些。
徐醇馬上明白他的意思:要麼你死,要麼他死。
以徐家的過往,若是他這個父親活著,人家都沒人敢養這個孩子的。那麼,他的宿命該如何呢?
與其如此,倒不如叫孩子單純的活著,簡單的沒有負擔的活著。他姓什麼叫什麼,是誰家的孩子……都沒有關係!
他伸出手,想要抱抱的……可手伸出去卻又縮回來了,然後笑了笑,掙脫開押著他的人,利索的從袖中抽出了劍……鋒利的劍刃劃過脖子,鮮血瞬間噴湧了出來。濺在了許時忠和孩子的臉上,然後倒在許時忠的腳下。
血流了下來,瞬間染紅了靴子底。
“不——不——”此時才反應過來的許時念從床上撲了下來,伸著手朝這邊爬。許時忠蹲下身子,一手刀打在許時念的脖子上……
這裡沒自己的事了,大周沒自己的事了。他將孩子掛在胸前,將妹妹背在身後,一步一步的入了雨幕,然後消失在深宮的夜色裡。
賀相帶著幾分驚訝,這麼大的變故,沒有刀兵相向,甚至連一句冷言冷語都沒有。就這麼在許時忠的單方麵退讓之下完成了。
這段時間,他跟許時忠有進有退,他當然知道這是一個怎麼樣的人。要是今晚他有半分非分之想,扶植親外甥,殺了太子不過是抬抬手的事。
可是他沒有!
他就那麼退了!退的乾淨利落,隻保住了他血親的性命而已。甚至是剩下的事,也給了大家一個體麵的說法。
皇上是一心為民的好皇上,皇後跟跟皇上夫妻情深的好皇後。
隻小公主是可憐的,交給文氏撫養。
賀相的腦子沒抽,接下來該太子登基,但至於太後,賀家的親娘先得退後一步,撇開誰都不能撇開文氏。她就是板上釘釘的太後了。
順王府跟文氏攪和在一起,賀相就更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提這個不合時宜的條件。得先商量著,接下來的事怎麼體麵的處理下去才好!
這場春雨下了三天三夜,雨挺了,城門開了。
八百裡急報進了京城:大捷!大捷!金大都督拿下大都了!大捷!大捷!金大都督拿下大都了!
什麼?
正處於焦慮中的人們紛紛的走上街頭,“怎麼回事?金家的大都督不是死了啊?不是兵臨城下了嗎?”
這報捷的也不著急……將李弩受命潛敵營……六姑娘軍中勸仁義……大都督詐死誘敵……包括許大人暗中配合惑敵軍……這些安排一一的都說了。
直聽的人拍案叫絕不止。
感情外麵圍著城的,不是韃子,是自己人呀!
此時,城門大開。所有的人都摘了青麵獠牙的麵具,隻最前頭的那個,卻又戴上了麵具。
四爺和桐桐就在他們進城的必經路的茶館的二樓,看見這孩子騎著馬上戴著麵具,心裡就特彆不是滋味。
四爺起身,拉著桐桐下去……
李弩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不知道為何鼻子一下就酸了,眼圈都紅了。
他勒住馬兒,馬前蹄揚起站立了起來。他控住馬,從馬上一躍而下,嚇了眾人一跳。就見這小將往前急奔幾步,然後直直的跪在一對夫妻麵前,砰砰砰就磕頭。
不知道是誰在後麵道:“是金家……是金家的四爺……那是他們的弟子……”
林雨桐一把將李弩拉起來,手搭在手腕上一摸,就知道哪裡傷了,“還疼嗎?”
李弩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當時不覺得疼,現在發現有人疼了,這才覺得該是疼的吧,他不停的點頭:“疼!特彆疼!”
四爺嗬斥,“叫我看看你麵色如何?”
哦!
李弩的手放在麵具上,卻又猶豫了。他受夠了因為長相被人當異類的日子……隻要彆人不將他當做異類,哪怕叫他一輩子都帶著麵具,他也心甘情願。
四爺眼裡便有了些淩厲之色,“叫我看看你的麵色。”
這一聲聲音不高,卻炸在李弩的耳邊。
什麼是真正的強者?真正的強者就是不懼怕任何的流言蜚語,我就是我!不管誰說什麼,我自做我就好。
這一刻,最後的那點顧慮他統統拋開了。他伸手,摁在麵具上,一把將麵具給掀開了。
這張臉是不同意不同於漢人男子的臉,瞧著粗獷,可細看那眉眼鼻峰,都像是用刻刀精心雕琢的一番。
不知道誰先鼓起了掌,叫了一聲好。
緊跟著鼓掌聲叫好聲響成一片。
英姐兒站在對麵的酒樓的雅間,看著下麵那個還帶著靦腆笑意的少年……
是!他就是李奴兒。
當年帶走璿姐兒的就是他!卻沒想到,他以這樣的姿態出現了。
英姐兒看著站在李奴兒眼前的夫妻,這是小舅和小舅母嗎?
是的!
可這一切未免太巧了!會不會小舅和小舅母跟自己一樣,也有過一輩子,也看得見那麼多未來和過去……
才升起這樣的念頭,她就掐滅了。因為這是絕無可能的事。
畢竟,大方向還是變了,二舅占的是大都不是京城。
也就是這一天,才從驚慌失措中緩過來,迎接大捷帶來的驚喜……那邊又響起了喪鐘:陛下駕崩了,皇後薨逝了。
陛下為了求雨死的?
百姓信,朝廷那些官員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