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記掛著皇額娘。”弘曆挨著林雨桐坐了,“額娘之前……”
“不提了,她也是好心。”說著,頗為理解的拍了拍弘曆,“也是難為你這孩子了。”說著,就轉移話題,好似不願意多說似的就問弘晝,“你呢?上次見你額娘身子骨也還好。”
“勞皇額娘惦記,我額娘如今早起還能打兩趟拳,舞一回劍。晚上睡前還能喝二兩酒,身子很是硬朗。”
林雨桐便笑:“這是她的福氣,也是你的福氣。到了我這個份上,才知道人這一輩子什麼也不怕,就盼著兒孫繞膝,子孫滿堂。你額娘是個有福氣的人。”語氣裡帶了幾分悵然,“沒事就進去多瞧瞧你額娘,叫孩子也儘管常去瞧瞧……”
弘曆心說,怕還是想著弘暉的事呢。聽她總說母子團聚的話,忙接話道:“有件事,正要跟皇阿瑪和皇額娘提呢?耿額娘如今這年歲……正如皇額娘所言,也是上了年歲了。跟老五這母子也是聚少離多。兒子就想著,要不叫弘晝接了耿額娘回府去養老。若是閒了,也能去園子裡住住,怎麼住著舒服自在怎麼才好……”
弘晝驚喜呀!差點壓不住唇角。感情皇額娘問自家額娘是這個用意呀!
果然就聽皇額娘道:“如此也好!你耿額娘養了你一場,把你養的很好。”
弘晝:“……”所以我額娘沒把我生壞,是太後把我養壞了唄。
弘曆倒是沒朝這個方麵想,他覺得皇額娘就是在誇他:看!對嫡母這麼好!對生母那麼好!對養母如今也這麼周到。
能得一‘孝子’的稱謂,這就是對人一種至高的誇獎。
弘曆謙虛了一句:“生恩養恩教導之恩,對兒子而言是一樣的。”
是說三個額娘他都認,都孝順。
林雨桐眼裡滿是欣慰,“所以啊,這也是我的造化呐。”說著就歎氣,“難得你連你大哥哥也記得。我跟你皇阿瑪去了一趟陵地……陵寢還是你著人建的……”
很是感謝的樣子。
弘曆馬上接口,“如今既然追封了大哥,這陵地規格還得改改。皇額娘勿用操心,自有兒子操持。”
林雨桐忙道:“這銀子不用你從內庫出。額娘拿私房補給你。不用太過,修補修補就罷了。”
弘曆嘴上應著,但這點銀子怎麼會真的要。從莊子告辭出來,他叫了弘晝,“皇額娘提到修補,可是維護的不好?”
“規格不對。”弘晝低聲說了,“不是親王的規格。”
弘曆的額頭青筋都開始蹦了,就這麼著皇額娘也沒發脾氣。他說弘晝,“這回你幫著盯著,莫要再出岔子。”
弘晝應著,卻不知道林雨桐等兩人走了,背著人的時候長長的籲出一口氣。
動一下墳塋試試……哪怕這很荒謬,她也想試試。
四爺回來的時候,她悄悄跟四爺說了,然後拉著他的手,一臉祈求的看他:“我就任性這一回……行不行?”
四爺圈著她,心疼的一抽一抽的疼。說起來,弘暉不是她生的,可卻成了她心裡最牽掛的。
他道:“回頭……等動工了之後,想辦法出去一趟,找上次帶你出去的那幾個盜墓的。”就當是幫她放下心裡的執念了。
可還不等四爺和林雨桐找那幾個人去,夏天的暴雨,說來就來。
先是電閃雷鳴,緊跟著瓢潑而下。這雨先是下了一天一夜,緊跟著轉成了中雨,滴滴答答,一天接著一天的下。
這天早上,都已經晨時了,天還不大透亮。天陰沉著,雨好似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弘晝才起來,說吳紮庫氏,“這雨過後,該接額娘回來住了。也趁著這個熱鬨的空檔,我之前跟你說的事趁機辦了……”
什麼事?吳紮庫氏一時沒反應過來。
誰知道還沒問出來呢,小路子就急匆匆的在外麵稟報了:“王爺,皇陵那邊來人了。”
要修仁慧太子的寢宮,之前定的時間得往回推了。估摸著這個時間,禮部的人和工部的人剛到那裡就被雨給攔住了,這會子冒雨來,是為了交差的?自己又不是不近人情,遇到這種天氣也是糟心。再說陵寢的事不著急,三五年是修,十三五年都是正常的。他出去見了來人,這人淋透了,表情就跟要哭似的,見了他噗通就跪下,“王爺救命!”
怎麼了?
“仁慧太子的墓塌了……”
塌了!
就是修的再不精心,怎麼就能塌了呢?之前那些修陵寢的都是誰?拉出去打死都不為過。這事要叫皇額娘和皇阿瑪知道了,不得心疼死。
他壓低了聲音:“想活命就閉上嘴。這事給我爛在肚子裡……敢多說話試試?”他威脅完了,想起問了:“這事還有誰知道?”
這人馬上低聲說了,弘晝忙道:“走!這就過去。”
這事私底下跟四哥能說,但絕對不能叫皇阿瑪和皇額娘知道。
弘晝連夜的奔著皇陵去了,親自去看了塌陷的地方,然後心就放下了,塌陷的隻是一角,並不影響什麼。
但這事好說不好聽呀,他把人歸攏到一塊,細細的叮囑了。這事到這裡結束對誰都是最好的,一個個感激和親王還來不及,哪裡顧得上想其他。
弘晝將人都打發了,好好的上了香,叫了一聲大哥,“您放心,弟弟一定給您把寢宮修好,不讓您受委屈。您啊,千萬可彆給皇額娘托夢,這事到咱們兄弟這裡就算是了了,彆叫皇額娘擔心。”
可他皇額娘怎麼能不擔心?林雨桐這幾天精神很不好,主要是夜裡睡不著,心裡老是記掛著這個事情。今兒晌午靠在這裡才說翻兩頁書的,結果一下子給睡過去了。
這一睡著,隻覺得極其不舒服,胸口悶著,連呼吸都是緊的。這是哪裡……冷!特彆冷!正要睜開眼看看呢,就聽到一聲——額娘!
額娘?
誰在叫她?
是誰?
有一聲模模糊糊的聲音在耳邊回蕩:“額娘——額娘——”
她轉過身,順著聲音的聲音看過去,就見稀稀疏疏的林子裡,弘暉躺在地上,一聲聲的叫著額娘。
“弘暉……暉兒……”林雨桐奔過去,抬手一摸,手下一空,什麼也沒有。她蹭的一下子坐起來,還迷糊著呢,就被四爺摟在懷裡了,“過去了!都過去了!彆老想著。”
她麵色煞白,渾身都在顫栗。她極力的掩飾著失望,“隻是個夢?”
是!隻是個夢!
林雨桐將下巴放在四爺的肩窩裡,“我夢見弘暉了……外麵下著那麼大的雨,他一個人躺在雨裡,周圍都是林子……陰冷陰冷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隻是夢而已。
卻不知道,皇陵邊的山林裡,確實躺著一個渾身疲憊的孩子。他不知道醒來的地方是哪裡,隻知道順著泥水往出爬,爬出來發現那是一座墳塋,他還以為是被活埋了的。不敢靠近有燈火的地方,隻能奔著跟燈火相反的地方往前走,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就是累了,很累很累……終於走不動了,腦子裡也跟漿糊似的,一團糟。迷迷糊糊的,他夢見了額娘……額娘喊他,叫他,伸手想抱他……然後就覺得一雙手將自己托起,好似被背在一個人的肩膀上,身上被遮擋了什麼……有那麼一絲絲的溫度傳來,他安心了,一點點的失去了意識。
等再有意識的時候,是被一口苦澀的藥給嗆醒的。他睜開的眼睛,眼裡一片迷蒙。這是一間他幾乎沒見過的屋子,邊上坐著個圓臉的婦人,這婦人一臉的慈和,見他醒來一臉的驚喜,“哎喲!我的小爺,您可算是醒了。”
弘暉沒有說話,明明上一刻在乾清宮駕崩,可再一睜眼差點被活埋了。剛從水裡泥裡逃了出來,卻怎麼像是彆人家丟的小少爺呢?
一輩子經曆無數,但唯獨這樣的情況,窮其一生見都沒見過,更何況是經過了?
他不好隨意說話,隻想從對方嘴裡多聽點。他看出來了,這婦人穿的衣服還是大清的服飾,那也就是說,現在還是大清。
這就好辦了。
隻要能走動了,隨便留個暗記,弘昭遲早都會找過來。
因而,他並不著急,隻配合著一口一口的吃這藥。藥入口,他就皺眉。這藥不怎麼高明……他小心的給自己搭脈,然後皺眉,這副身體的情況不容客觀,還是個孩子的樣子。
婦人見她不說話,眼睛閃了閃,“少爺怎麼不言語?可是嗓子疼?”見弘暉還是不說話,她就笑了笑,抓了塊冰糖給塞到弘暉嘴裡,“也是巧了,您醒了,天也晴了。這半個多月的雨,路是不好走。但咱們走水路,一路南下,先回去再說。太太發現少爺偷著出門了,大病了一場。在這小莊子上咱們也沒法養病,還是先回去再說。您放心,一定將您安排的穩穩當當的。”
這麼小的孩子,能去哪裡?反正帶他去哪裡都沒關係,隻要留下記號就行。
他默默的點頭,然後閉上眼睛。這個婦人說來說去的都這麼一點信息,沒有彆的了。跟她再說,就是浪費時間。
看著他又睡過去了,這婦人眼睛閃了閃,給將被子蓋好,然後慢慢的退出去了。對麵的房間裡,好幾個人在。
一個黑臉的中年人忙道:“怎麼樣?醒了嗎?”
婦人點頭:“這孩子很乖,醒了。我說什麼他都沒應,怕真是燒的時間長了,壞了腦子。”
黑臉中年人就看向上首坐的青年:“堂主,這孩子就是小乙進山的時候無意撿回來的……真有那麼像?”
這個被稱為堂主的人就看向一邊那個喘著大氣的老者,“這是宮裡的老人了,他說像必是像的。”
黑臉中年人就看著老太監,“那依您老看,這有幾分像?”
老者嗬嗬一笑,“跟當今那位皇上小時候有三分像。”
黑臉中年人表情一下子就塌了,三分像能成什麼事?
卻聽這老太監又道:“可卻跟先帝爺有五六成的相似……”
五六成?
這話一出,不僅黑臉中年人的眼睛亮了,就連那位堂主的眼睛也亮了。
這婦人就道:“真是天意,若不是剛好趕上下雨,堂主也不會在此地逗留。若不是在此地逗留的久了,沒有好東西招待,小乙也不會冒雨進山找野物,若不是如此也不會帶回這麼一孩子來……”
是啊!一切都是天意。
這堂主就吩咐婦人,“務必精心照管。等徹底醒了,你打聽打聽,他是誰家的孩子,對以前還記得多少。怎麼樣順著他的話說,又能將他引到咱們希望的方向,這個你懂的吧。”
懂!都懂。
婦人福了福身就下去了,“我去給這孩子熬粥。剛才我是說了家裡的太太等話,但這孩子沒彆的反應……”
“不要這孩子這孩子的叫!”堂主就起身,“咱們需得把話給編圓了才行。”說著,就不由的在屋裡徘徊了起來。良久之後他才道,“記住了,這孩子叫金永琅,乾隆九年生人。其母是承德避暑山莊一宮女……”
乾隆八年,天氣極其熱。那是個叫人難忘的年份,隻京城一地,那個夏天就熱死了一萬多人。
“……就是這一年的七月初八日,乾隆帝奉皇太後從暢春園啟鑾,前往盛京恭謁祖陵。行前,下諭免除經過地方本年應征錢糧。十五日,至承德避暑山莊。十九日,繼續東行……”就聽老太監道,“而那位皇帝確實是在避暑行宮臨幸了一佟姓宮女……”
這婦人就道:“狗皇帝臨幸過的女子還能出宮?”
“自然不能!”老太監就道,“但是那種臨幸一回就被拋到腦後的女人,能得了什麼好的待遇?也是趕巧了,那一年,避暑行宮的一處宮殿倒塌了,壓死了宮人七八個,就有那個佟姓宮女子。隨後,宮裡又放出去一批大齡宮女,當時的情況很亂,若是不小心弄錯了,有人李代桃僵也不一定呀。”
是說死的那個可以不是佟氏!隻說佟氏冒充彆人出宮了。
可這也一樣是不能取信於人呀!
老太監就道:“那位皇帝是個多情的種子,信不信的……得看找來的這個佟氏能不能叫對方願意信。”
這堂主聽懂了,得找個風韻猶存,比較特彆的女人來冒充這個佟氏,冒充這個孩子的親娘。這個好辦,這個天下最不缺的就是美貌且有手段的婦人了。
而對這一切,弘暉一無所知。他這幾天配合著吃藥,一點一點的也知道了這個身體是誰。
他現在是個叫金永琅的七歲的孩子,家裡隻有母親。應該是小有家資。
現在是大清也沒錯,但是這個年號卻是乾隆。因為這婦人告訴他說,他是生在乾隆九年的。
乾隆?
誰的年號?
哪個孫子的?!
這個時候他才不由的皺眉,因為他所期盼的救兵弘昭,真到了孫輩的時候真未必能扛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