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路上見船往京城運石頭,想來石灰是運不了的。”
“運石頭和運石灰,弄到京城都是一碼事。朝廷的事咱小老百姓也不懂,說是追封了個仁慧太子……”
“這太子是皇上的哪個兒子?”弘暉一邊翻著手裡的舊論語,一邊問道。
“可不是兒子……說是追封的,說是皇上的哥哥,先帝爺的大阿哥……”
弘暉放下書,換下一本,隨意的問了一句:“先帝的阿哥?”
“那可不嘛!”這挑夫笑嗬嗬的,“雍正爺的大皇子,夭折了的……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就成了仁慧太子了……”
弘暉手裡的書騰的一下掉筐子裡了:雍正爺的大皇子!夭折了!?
這裡還有個差點被忽略的詞——先帝!
那就是說皇阿瑪已經沒了。乾隆朝沒有太上皇!
他緩緩的起身,隻覺得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
這天晚上,他又起熱了,迷迷糊糊的。仿若回到了那個滿嘴血腥味的那天。是啊!若是那天,他沒有活過來,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如現在這樣,隻剩下一座墳塋,一個墓碑,什麼也沒有了。
到底曾經的經曆是一場夢,還是現在的遭遇是一場夢。他有些分不清楚了。
莊生曉夢迷蝴蝶,原來是這麼一種微妙的感覺。
他陷在他的思緒裡走不出來,卻把其他人急壞了。李寶眼睛都紅了,“真沒怎麼著……突然就起熱了。”
早前那婦人強撐著,拉了李寶起來,“堂主莫要怪李寶。小孩子體弱,將養不好病情反複也是不稀奇。怕是之前就沒好利索,在船上又顛簸的厲害,這才來勢洶洶。”
這堂主歎氣,忙問外麵大夫請來了沒有。
大夫倒是請來了,還請了不止一個,可給的結論都一樣,先吃藥,吃了藥看看,要是能扛過去,先把命保住再說。這身體虧的厲害,得尋名醫調理才是。
一路到了太湖,住在了早就叫人準備好的宅子,這孩子的病情還是反反複複。每天靠灌湯藥和米粥勉強撐著。
把能請的名醫都請了一遍,結果還是一樣。
堂主都要放棄了,“算了,此法不成。他沒這麼命數。”
這婦人倒是動了惻隱之心,這孩子救回來一直很乖,從不鬨,懂事的不像個孩子。這要是把小名搭進去,怪可惜的。她私下找黑叔說這個事,“要不,再想想法子。其實回京城也行。說不定就是水土不服的緣故。您看一路上,這孩子都沒事,到了江南了,這出事了。”
這話也有道理。
可這不是怕彆人給認出來嗎?這萬一是個有來曆的孩子呢?
這婦人就道:“病成這樣了,要徹底的養回來,沒個三兩年都不行。孩子長的快,變的也快,三兩年之後誰還認的出來?我可都看了,這孩子身上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胎記。那誰想認……也不是平白就認的吧。”
黑叔倒是猶豫了。
小乙對撿回來的孩子也怪憐惜的,就道:“黑叔,您還記得紅花會那個大姐不?”
紅花會?
小乙就道:“咱疑心人家,可人家去找咱們了。還在莊子裡給咱們留了銀錢。想來不是朝廷的人。天下反清複明的兄弟是一家……而且,您忘了,那位大姐說,紅花會有位神醫,連她身上的du都能解開。反正看了這麼多大夫了,太醫要是不能瞧,那就找咱們自己的神醫看看。”
黑叔有些猶豫,但到底是起身,去找堂主了。
“紅花會?”堂主皺眉,他也不確定有沒有。現在各種的分支,隨便數數都有幾十號。三天兩頭的換名稱,他沒聽過,但不能確定肯定就沒有,“你確定有神醫?”
不確定,“但是,死馬當活馬醫了。您請的那位老宮人不是說除了這孩子,再挑不出來第二個能以假亂真的了。屬下就尋思著,要不再試試?”
這堂主猶豫了半晌:“我先給京城的兄弟們飛信過去,叫他們打聽打聽紅花會。若是真有,再回去不遲。若是沒有,在這裡養著說不得命硬就扛過去了。否則,在路上加重病情,到了京城偏沒找到大夫,該當如何?”
也有道理!
於是,在天氣慢慢轉涼,早晚溫度都有些低了的時候,德海搜集來的消息裡夾雜著一條很不起眼的消息:紅花會。
四爺掃到這個的時候一愣,隨意的問了德海一句:“這反賊倒是越抓越多了。”
德海便知道說的是什麼了,接話道:“回主子的話,倒是不曾見過這所謂的紅花會的人,隻不過是有人在打聽紅花會,尋找紅花會的神醫。”
找桐桐的。
四爺稍微沉吟了一瞬,正好想找那幾個盜墓的下墓穴去瞧瞧,這個身份倒是能用用。
他就將手裡的東西放下,問德海:“紅花會的神醫?怎麼一個神法?”
德海倒是不疑有他,以為自家主子對神醫感興趣。畢竟,能到了現在還奇跡的活著,且這麼年輕的活著,必然是世外神醫的功勞。主子好奇紅花會內所謂的神醫,倒也不算奇怪。
於是就道:“這也是奴才第一次得了這個紅花會的消息,至於什麼神醫,之前當真不知。請主子稍等兩日,奴才這就打發人打聽去。”
四爺擺手:“連你都不知,那必是不想叫人知。彆的倒是罷了,翻不起風浪。隻這神醫的事……你這麼著,對外放出消息,就說知道神醫的消息,也知道紅花會。”
然後呢?
四爺就看他:“你覺得你們主子娘娘的醫術,還稱不上神醫?”
是想下餌釣魚吧!用‘假’神醫,釣出那個真神醫。
隻是:“那到底是反賊,奴才怕傷了娘娘鳳體,若是有個萬一,奴才萬事難辭。”
“急著找大夫,必是有病人,且是要緊的病人。”四爺看他,“你覺得誰會去傷一個隨時能救命的大夫?”
“是!”德海說著,就退了出去,緊跟著就將消息給散了出去。
等人走了,四爺才回了內室,見桐桐拿著什麼東西皺眉在看。
“看什麼?”四爺湊過去掃了一眼,密密麻麻的都是名字。還都是‘永’字輩,“看這個乾什麼?”不用費心去記。
林雨桐合上冊子,“弘曆叫人送來的。說是讓我給弘暉挑個嗣子,之前還想把永璜直接給過繼給弘暉,我直接給攔了。這不,又送來這麼一個冊子。”
完全是激情辦事,想起一出是一處,都不知道為什麼的,突然來了這麼一出。
弘曆其實是聽弘晝說墓穴塌了,這才想要補償的。算了一圈,能給補償什麼呢?沒的補償呀!乾脆給你過繼一兒子算了。我那大兒子您不是喜歡嗎?乾脆給我大哥當兒子算了。
四爺將冊子一推:“不用!”
父子的緣分那都是上天注定的,他的弘暉在屬於他的地方子女雙全的,要誰的兒子要兒子?
林雨桐也是這麼想的,第二天叫人把冊子送去,隻說是知道他的心意了,但是真不必了。說了很多肉麻的話。
結果弘曆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嗣子這個恩典給的特彆大,但人家推了。你說,這要是皇阿瑪和皇額娘心裡真的不認同他這個皇帝,覺得還想朝權利伸手,這扶持一個小輩豈不是正名正言順。可是人家不要嗣子呀!這說明是真的一點也沒起彆的心思。
既然這麼著補償補償不上,他又下了一道聖旨,尊仁慧太子為皇帝,廟號仁慧,諡號端。
對著個死人窮大方,冊封唄,好聽就行。
林雨桐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就開始反思了,說我這是乾啥事了呀,叫他又感動的一塌糊塗,開始這麼示好了。
可想來想去的,也沒覺得最近怎麼著了。對這位的腦回路,正常人一般跟不上,她也隨他去了。愛冊封什麼就冊封什麼吧。
可這卻氣的鈕鈷祿太後夠嗆,她真是覺得自家兒子巴結嫡母的樣子太難看。現在也不是以前,不是在雍王府,得顧忌著嫡福晉,就怕日子不好過。更不是先帝爺時期了,皇後跟弘時親近,怕皇後太偏著弘時,因為他一味的去巴結討好。現在都已經是皇帝了,不說把當日的種種不公追討回來,卻還是低聲下氣的去討好人家。
這是什麼毛病?!這就跟伺候的奴才一樣,跪習慣了就不敢站著!
可這性子是怎麼養成的?橫豎不是我養的。那是誰養的?是耿氏!
這麼一想,連耿氏也不好。遠不是看上去那般沒心眼。
她叫人請耿氏來,桂嬤嬤才道:“您忘了,裕太貴妃如今是‘皇考皇貴妃’,已經被和親王接回王府奉養了。”
“宣!”鈕鈷祿太後哼了一聲,皇貴妃了就宣不得了嗎?
旨意一出園子,在園子附近劃拉地皮的弘晝就知道了。一邊絆住了傳旨的太監,一邊打發人回府裡去。太後這是心裡不舒坦,找人撒氣呢。自家額娘這不去還不行,去了就沒好,趕緊的,給送皇額娘那裡避避風頭,“隻叫福晉去園子裡,跟太後說說話。您告訴福晉,之前說的那個事現在能說了……”
傳話的不明白這話裡的機巧,但總算無誤的給傳到了。
於是傳旨的去的時候撲了個空,家裡的主子都不在。
去哪了?
往園子裡去了。
鈕鈷祿太後沒想到,來的是弘晝媳婦,“你額娘呢?請不來了?”
吳紮庫氏還算了解太後,捧著一下子的金色珍珠就過去了,“這是我們爺特特為您尋來的。您瞧瞧,本來想給您打成首飾的,誰知道我們家爺嫌棄我眼光不好,時候是要論起打扮,還得是皇額娘您呐。這不,巴巴的給您送來的。剛才進了園子了,才聽說您去宣旨了。這可不趕巧,額娘不在府裡……”說著附在太後耳朵低聲說了一句。
鈕鈷祿太後更不高興了,去了那邊!去做什麼的?爭寵的?一大把年紀了,為老不尊的。
吳紮庫氏不知道對方的想法,在邊上小聲的道,“是我們家爺攛掇著去的。不知道怎麼的,興頭就上來了,說是挖了個金山……”
鈕鈷祿太後一愣:“這可不能胡來!”
吳紮庫氏就笑:“皇額娘,我們家爺胡鬨是胡鬨,但有些事他不敢碰。他說的是園子附近馬路兩邊的地……”然後把怎麼經營的那一套給說了。緊跟著就是許多的奉承話,“彆說萬歲爺偶爾來園子裡住,就隻您一年裡哪怕在這裡住上一日,這周圍的地那也是寸土寸金。我們家爺就說,守著皇額娘,那就是守著一座金山。他是想孝敬皇額娘的,可您也知道,現在手裡的銀錢都緊……尤其是這一回,因著抽那個福|壽|膏的緣故,白銀就罰了十萬兩。不怕皇額娘您笑話,這都動了兒媳婦的嫁妝銀子了。這不,我們家爺就動了這個心思了……試著跟萬歲爺提了提,萬歲爺將我們王爺給攆出來了,說是丟不起這個人。”她說著還咯咯咯的笑,“這不,又攛掇額娘去莊子上了,看看有用沒用。不過兒媳覺得,估計是沒用。我們爺說,萬歲爺在正事上,還是肯聽皇額娘的。”
鈕鈷祿太後的心氣平了一些,但還是道:“知道沒用,還去莊子上?”
“去莊子上是假,叫兒媳來您這裡是真。”說著就低聲道,“一年這個數……”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萬兩黃金?”鈕鈷祿太後愕然,“當真這麼多?”
吳紮庫氏低聲道:“這還是保守的。若不是怕咱一家做這個太犯忌諱,隻怕再翻三五倍都行的。”
鈕鈷祿太後拉著吳紮庫氏的手,“本宮在宮裡,能需要什麼開銷?不過到底是養了弘晝一場,他過的不順,我這心裡怎麼都放不下。園子是皇家的園子,這周圍都是皇家的地方,荒著也是荒著,用用怎麼了?方便了覲見的大人們,豈不是好事?本宮看這個事可行。”
吳紮庫氏就笑眯了眼,“皇額娘說行,那必是行的。”說著,又離鈕鈷祿太後近了些,“我們爺之前叫我進宮的時候千萬跟您說一聲,莊子那邊其實就是活著的死人,您何必計較呢?往後,您這年歲也慢慢長了,我們家爺總是盼著您無病無災,百歲千年的。您也知道那邊的醫術,真要到了要緊的時候,您說,這得一起死回生的神醫多難呀!那邊便是王,那也是莊子裡的王。您是整個大清國都尊著的王,那邊怎麼能跟您比?您啊,這麼一想,心一寬,您再尋思尋思,我們家爺這話是不是還算有幾分糊塗道理。”
鈕鈷祿太後一愣,然後拍了拍吳紮庫氏的手,輕歎了一聲:“如今啊,敢跟本宮說這個話的,也就你們兩口子了。”這個話真是好話。人越老,越是怕死。最近一生氣,頭疼胸悶的,也不全是裝出來的。你說這要有個大夫,在身邊調養著,豈不是好。也不要多年輕的容貌,隻要身體康健就好。
吳紮庫氏一臉的不好意思,帶著幾分赧然的道:“不瞞您說,這要不是和婉出嫁了,兒媳都想把和婉送去跟著學了……”
鈕鈷祿氏眼睛一亮,這個想法好。
打發丫頭去學,肯定不現實。不說那位教不教的,就隻弘曆那一關也過不去。但是宗室人家的女兒卻是可以的。彆說是宗室了,就是勳貴人家,怕是也願意的。這些宮裡的妃嬪們,也巴著有人能學會呢。
她打發吳紮庫氏回去,“過些日子再叫你進來說話。”
鈕鈷祿太後盤算了一圈,宮裡的公主沒有合適的,弘晝那邊也沒女兒,弘瞻還小。她想到了履親王,履親王家的閨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了,倒是個合適的人選。
她著人又去宣召履親王,而履親王此刻也從落網的反賊嘴裡,打聽到了另外一個神醫。
紅花會——神醫!
弘暉昏昏沉沉的又被送上船,這回的船舒服多了,伺候的還是李寶,這孩子最近念叨的最多的就是紅花會的神醫,此番進京,是為了求醫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