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晝這孩子熊啊,拆他十六叔的台,開口就道:“十六叔,之前您還說想您的哥哥了呢?如今可算見到了……”興奮嗎?激動嗎?驚喜嗎?
十六嘴角扯了扯想笑來著,卻在笑出來之前,及時收住了表情,給四爺露出哭臉,“四哥啊……我是真想您了!”
四爺:“……”年齡差距大的兄弟,除了十四這個討厭鬼之外,彆的在五六歲的時候這麼哭還是可愛的,等到十五六歲還這麼哭,這也勉強算是能接受,等到二十五六這麼哭,那就得一腳踹過去,再罵一聲‘瞧你那出息’。可等這個兄弟五十五六,再這麼哭,請問這是個什麼感受?
就是那種終於見到比看見十四的臉還叫人討厭的臉了,僅次於看見老八的臉。
十六就這麼咧著嘴哭,還真掉眼淚了,“四哥啊……”你可嚇死臣弟了。
弘晝保證,他阿瑪當年駕崩,他十六叔都沒哭成這樣過。
弘瞻比較好心,想說戲唱到這裡就得了,要過去勸一聲的,給十六叔一個梯子叫他順著梯子下來算了,但是弘晝壞心眼的給攔了,還偷偷的瞪著弘瞻一眼:知道什麼呀你就攔?這是皇阿瑪‘駕崩’的時候十六叔欠下的眼淚,這欠下的總也要還的吧。
於是,把十六給擱在空裡了。左等右等等不到過來勸一勸的,他的眼淚更洶湧了:“四哥啊……”你怎麼還是這麼壞呢!你這都活過來了,可做個待弟弟們好的好四哥吧!您倒是說一句叫臣弟彆哭了呀。
但是木有!沒等來!他抬眼偷看,沒看見他四哥正臉呢,他四哥扭身端茶去二樓。眼珠子一轉,卻被炕上的小孩給吸引了注意力,這一眼,他一下子就不哭了!
然後就那麼愣愣的看著。因為太吃驚,還甚至還‘嗝’了一聲,把這個哭嗝給打出來了。
不是他見識少,是這個世界有時候的變化實在是叫人猝不及防。他對這個孩子這張臉,要比對四嫂的臉記憶深刻。
他隻比弘暉大兩歲,當年還小的時候,年節時候侄兒們進宮了,都是他們這些年紀跟侄兒們相仿的叔叔照顧的。說是照顧,不就是帶著在一個大殿裡玩嗎?那個時候在皇宮裡,等閒也見不到幾個生人,年節有侄兒進宮這是再好沒有的事了,能一起玩是一方麵,關鍵是這些孩子不敢不聽叔叔們的。這對於年紀還小的男孩子,是很叫人覺得滿足的事。
以前在宮裡不敢乾的事,可以攛掇這些大侄子去乾,反正大侄子們的阿瑪都是大人了,不會被皇阿瑪訓斥。再者,皇阿瑪也不會知道這種小事,因為宮裡的奴才不敢告這些大侄子的阿瑪們的狀。於是,他們就特彆歡迎大侄子,簡直就是背鍋上好的人選。
十六不可能忘了在他童年枯燥無味的皇宮生活中為數不多的色彩之一的。
到了這個年紀了,再看到很久遠的記憶裡的那張臉,他忘了哭了,忘了他四哥了,直直的就走過去。
弘晝怕把永琅嚇到了,趕緊道:“十六叔,那是永琅,過繼給我大哥了。”
十六腳步一頓,再看一眼這孩子,回頭看一眼自家四哥。當兩人的臉放在一塊再看的時候,他恍惚腦子裡就出現了一個畫麵:
年輕的四哥以一慣的債主表情將弘暉交到他手裡,跟弘暉介紹:“這是你十六叔。要乖乖聽你十六叔的話。不可調皮惹禍!”弘暉乖乖的應是,等他阿瑪走了,回頭怯怯的看著他。
那個時候,年輕的四哥就像是眼前這個四哥差不多一樣的歲數。而弘暉也就是眼前這個弘暉大小……再後來,弘暉就沒了。
十六生生的打了一個冷顫,朝前的腳步頓住了不算,還不由的朝後退了幾步。
如果對自家四哥現在的情況可以理解成當年假死了,後來因為醫術讓容顏保持年輕,因為有弘晝兩口子的例子,這個都算是有說服力。可這個永琅……又怎麼解釋。
突然當今多出來一個私生子,然後長的跟弘暉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還偏過繼給弘暉。
這是不是有點太巧了?
永琅嗎?
好吧!那就永琅吧。
一用腦子,之前那種因為猝不及防而來的恐懼就少了,他甚至把剛才的退縮偽裝成因為激動太過而腳下踉蹌,複又走上前去,“大侄……”剩下的話含混的誰也沒聽清他說了什麼,中間的那個字像是被他給吞了一樣,隻聽他繼續道:“今兒沒帶見麵禮,趕明兒給你補上。”
四爺這才打岔:“十六過來坐吧!”然後看錢盛,“伺候你十六爺淨麵。”
等再坐過來的時候,十六的情緒就平穩了。叔侄坐一桌,林雨桐帶著弘暉在炕桌上吃飯,由著他們自己在下麵吃著飯說話。
可是該說啥呀?問又不能多問,總不能來一句:四哥,這些年你死哪去了?
不管怎麼委婉,大致意思都是這樣的總沒錯吧。
要是不問,那又能說啥呢?一肚子話不知道從何說起。
乾脆就不說了,直接開吃吧。今兒這菜色是不錯啊!
弘晝沒那麼些的拘束,說了今兒的事,把剩下他們三個在大殿裡怎麼定下的這個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
話音才落,十四和十六同時‘嗬嗬’了一聲。
弘晝:“……”看來對十二叔帶有‘偏見’的不止自己一個人呀!
不過,既然連十四叔和十六叔一聽都知道裡麵有貓膩,那就是自己沒察覺錯。可也不必更多的提醒皇阿瑪了,不管有什麼謀劃,這都不可能逃得過皇阿瑪的法眼呀。
他啥也不說了,就吃飯吧。
十四卻沒那麼拘謹,想說什麼是什麼,“四哥,要是沒您呢,十二還是十二。要是您在,就得防著十二不乾人事。”
四爺給十四舀了一碗湯,“防著?然後呢?”
十四一愣,決定還是閉嘴吧。老四的段位一般人比不了:是啊!防著,叫人都知道防備十二,可這是防備十二嗎?不是!十二早跟皇位上那位綁在一起了,防備十二就是防備那位。其結果就是必然就是叫皇位上那位生了疑心。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十二許是盼的就是這個。
十四嘖嘖有聲,精彩了呀!他且得好好活著往下看呢。這碗大補湯一口乾了!爽氣!
十六眼觀鼻鼻觀心,還處於不知道怎麼發表意見的狀態。
就是弘瞻像個小白兔一樣,警惕的看看這個,覺得這話大有深意,但是我沒明白。然後一臉驚恐的看看那個,覺得這個的話也是話裡有話,但是我還是沒懂。
我好像除了吃也沒啥懂的了,於是憨憨的來了一句:“皇額娘做的就是好吃,我都沒吃過呢。”
眾人:“……”
四爺給白兔兒子夾了一筷子菜,“那就吃吧。”
弘瞻抱著碗,也覺得自己愚蠢了。
四爺順嘴問說,“你也老大不小了,整日裡都乾些什麼?”
弘瞻抓著碗的手緊了緊,“兒子……也沒做什麼,讀讀書,寫寫字……偶爾跟堂兄弟們聚聚……”
林雨桐就看了弘瞻一眼,心裡歎了一聲。這孩子最後因為貪贓還被降了爵。
說實話,現在看弘瞻,完全看不出這是個壞孩子。品行上來說,還算的上是溫良。據說也沒彆的愛好,就是喜歡藏書,也喜歡讀書。可為何最後能貪贓呢?
要是手裡有銀子,誰願意走那麼一條路?堂堂親王呢!
這裡麵有兩個因素。其一,若是弘瞻沒有過繼,那他就是先帝的皇子,皇子開府,府邸是禦賜的,一切修繕這是內務府的事情,不用他去經營。開府是要給安家銀子的,十幾萬兩不等。另外,還會禦賜一些產業,像是皇莊之類的這是少不了的。有了這些打底,又有俸祿銀子和下麵人的孝敬,怎麼說日子也是能過的。隻要不是驕奢淫逸的吃金喝銀,那日子比不上弘晝也差不太大。可這過繼出去,他就是光杆,啥也沒有。要用就得用果親王府的。這就要說到其二了,按說過繼的也是王府,一個王府做底子,日子也不能差。可是彆忘了,十七的福晉可還年輕呢。嗣子來頭大,將來不孝順了她還能去宗人府告狀呀?所以,保險期間,那是什麼都抓在手裡才能安心。於是,弘瞻能動用的,估計也就是他作為王爺的俸祿銀子。因為是嗣母,弘瞻不敢說彆的,否則就是不孝。而這個嗣母的娘家還非同一般,出身鈕鈷祿家。弘瞻的母親隻是小小的妃嬪,他過繼出去禮法上距離皇家其實是遠了一步的。看似直接得了一個親王,但作為皇帝唯二的兄弟之一,一個親王不也是早晚的事嗎?所以說啊,這個圓明園阿哥,說是弘曆對這個兄弟挺照顧的,可其實,真正的苦楚要麼就是他沒懂,要麼就是懂了他沒在意。
總之,這是個倒黴的孩子。除了經濟上沒那麼寬裕之外,還缺人教導。
本來就是沒爹不能見親娘,雖說哥哥是皇帝吧,但弘曆連他親兒子都顧不上管,那麼管這個弟弟也有限。等過繼出去了,人家那邊礙於身份又不大好管。說實話,長到現在還沒長歪,都得說這孩子本性好。
林雨桐就接話道:“看書寫字好啊,你的莊子離這裡也就二裡路,以後你就住莊子上,每日裡過來,我這裡還有事缺人跑腿。”
“皇額娘,兒子也不是很忙!”弘晝就接了句話,像是在爭寵。
“你四哥正用你呢,少搗亂。就老六了,你一邊玩去。”
弘瞻這才笑了,響亮的應是,“兒子明兒一早就來。”然後不確定的看他皇阿瑪,就怕被反對。
四爺如何不知道桐桐的意思:如今弘瞻的年紀隻比弘暉的年紀年長不到十歲,若說得用,這樣的沒經過雕琢的會比雕琢過的得用的多。
他就道:“叫人挨著張廷玉給你收拾個院子,想走就走,想住就住。平日子沒事不防跟那位老大人多走動走動,於你沒壞處。”
弘瞻這下是真高興了,他寧肯住在莊子裡,也不願意回王府去。那裡死氣沉沉,到處冷冰冰的。一個人吃飯的時候悶,可被叫去跟福晉吃飯吧,那個氣氛吃了都不好消化。他一點也不喜歡。正歡喜著呢,像是想起了什麼,然後他又小心翼翼的問林雨桐,“嫡額娘,兒子能跟府裡說是奉旨住出來的嗎?”
“能!”林雨桐就道,“她要說三道四,就讓她隻管去內務府。進宮去告狀也行,我等著呢。”
“噯!”弘瞻歡歡喜喜的,一頓飯吃了五碗飯。
弘晝心說,這小子是真傻還是假傻?瞧這一狀給告的,就差沒明說他在那王府裡受虐待了。這麼一想,心裡不由的嘖嘖:高明啊!
那邊四爺卻還交代十六,“弘瞻是被耽擱了,你有空就多提點他兩句。”然後又說弘瞻,“跟你十六叔學學!你若是能從你十六叔身上學一半的本事,都能混的如魚得水。”
十六:“……”我隻當這是您誇我了唄。
不過說起來道也是:十六也是被過繼出去的,可能是因著過繼出去的時候年紀都大了,各方麵性格也都成型了,所以過繼出去之後跟莊親王那一支關係處理的極好。當年老莊親王過世,其實人家有近宗可以過繼的,莊親王是有弟弟的,人家弟弟還生了一串兒子,也就是說莊親王的親侄兒一大堆。過繼這個事,當初也不是四爺提的,那是康熙老爺子還在世的時候,老莊親王病了,康熙就去看看,結果微服到了府裡才發現老王爺身邊沒人伺候。你說著老王爺沒兒孫吧,那那些侄子呢?都不知道過來伺候嗎?就這還想繼承莊親王的爵位,邊去!
也不知道老爺子是真生氣呢,還是故意借題發揮,想一點一點把這些王爵收到皇室近宗手裡,反正等四爺登基了,那邊上了折子,問這爵位該給誰呀?四爺順水推舟,就給了十六。但是十六聰明呀,過繼出去,不僅沒跟莊親王的侄兒們交惡,反而關係很好,對那邊多有照佛,也因著這一點,叫他在宗室中很有名聲。
這些跟人相處的手腕,就是弘瞻所缺少的。但凡有個靠譜的長輩教導,也不會是如今這樣。之前倒是想管,可這孩子愣生生的躲了,估計是沒適應吧。如今湊上來的,瞧著沒啥大的壞毛病。身份足夠高,跟現在的弘暉年紀差也合適,那就得好好培養培養。
十六倒是沒想那麼多,隻覺得他四哥是不放心小兒子,他滿口的應承:“多大點事?回頭叫我們家那口子去跟十七弟妹坐坐,多提點幾句就明白了。”說著就看他那年輕的過分的四嫂,“……不知道改日帶郭絡羅氏過來請安,可行?”
林雨桐好懸忘了十六福晉姓啥了。要來就來吧,都這麼著了,還有藏著掖著的必要嗎?隻怕現在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暗地裡傳著,園子附近那個莊子裡,住著兩尊真神的事。
果然,才隔了兩天,就有人遞牌子。林雨桐再是想不到,遞牌子的是烏拉那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