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便不好意思的笑,“之前就見皇額娘一直那樣穿,便有些想法。本想著今兒好請示額娘,不想陸貴人因著愛美要效仿的事被額娘知道了,發了好大的脾氣,臣妾倒是不好再說什麼了。但如今皇額娘都這麼說了,臣妾想想,這到底跟國事相乾,得問問您的意思。再者,臣妾不好跟額娘說的話,萬歲爺卻能說。因此便厚著臉皮求來了。”
乾隆就笑了,拉了皇後的手拍了拍,“這樣就很好。朕想不到的,你要提醒朕。這才是妻!”
“是!”烏拉那拉眼底閃過一絲流光,隨即又帶著幾分俏皮,“臣妾也得給您趕製幾身長袍出來,適當的場合,您也能穿。”
“好好好!”這個主意好極了。
乾隆不僅對烏拉那拉提出了表揚和肯定,就連一直沒升職的陸貴人也給了誇獎,叫皇後先給予嬪的待遇,回宮之後冊封。
這可當真是意外之喜了。
可這看在彆人的眼裡這叫什麼?太後再怎麼不喜歡有什麼關係,皇後隻去了一趟後麵的船上風向就變了。太後送出去的東西被那邊轉手賞賜下來了,太後暗示人家穿的不合格,讓人家拿這些布料做衣裳去,結果呢?旗裝人家不僅沒穿,反手給劈過來,成了你們個個得按照人家的穿著來。就連太後那邊,也被乾隆送去倆繡娘,叫給太後另外好好做幾箱衣裳。
太後心裡是啥想法呀?
第二天就稱病叫了太醫。弘晝一副特彆擔心的樣子,守在病床跟前給乾隆諫言:“要不然在前麵的行營讓額娘歇著吧。皇兄,臣弟留下來照看就行。這南巡也是大事,耽擱不得。若是額娘好些了,回頭在行營附近轉轉,或者臣弟護送額娘回京也行。”
半路被仍下然後再被送回去?鈕鈷祿太後丟不起這個人。她咳嗽一聲,“就是暈船,沒大礙。時好時壞的,歇一覺就好了。都是下麵的奴才太小題大做了,你們隻管忙你們的去。”
弘曆讚賞的看了弘晝一眼,還是這小子拿額娘有辦法。
沒兩天,太後不僅果斷的好了,而且還換上了漢人穿的衣衫,打扮起來,真就跟地主家的老太太一樣,頂多就是富貴了一點。
等妃嬪們再給皇後請安的時候,就發現皇後氣色很好,已經連著好幾天沒見到皇上的令妃心裡就有數了,皇後好像因為這事入了皇上的眼了。她心裡不由的也有了盤算,以前還想著討好太後,現在已經徹底不需要了。但卻打問起,“皇後娘娘,不知道能否給……”說著,她朝船尾的方向看了一眼,“能否去後麵請安。按說,很是該去的。”
連金氏和蘇氏也豎起了耳朵。
太後這個身份嘛,你說話管用才是太後。若是萬事說了也不算,那太後也就是一老太太,有甚稀奇之處?那位麵上沒太後的身份,但是有太後之實啊。人家說啥萬歲爺樂意聽,太後在人家手裡過不了一個回合。這樣能影響萬歲爺的人,難道不該去見見?
烏拉那拉看了令妃一眼,笑道:“本宮還真不好回你這話。你不防去問問萬歲爺,萬歲爺若說可,那便可。本宮帶你去也無妨。”
令妃一噎,低頭笑了笑,卻再沒言語。但這心裡卻不免思量起來。
烏拉那拉看了一圈,不見愉妃,便問說:“今兒怎麼不見?”
金氏就道:“五阿哥去給太後娘娘請安,愉妃妹妹順道去瞧瞧兒子,一會子怕是就能過來。”
烏拉那拉抓著茶盞的手緊了緊:五阿哥嗎?
令妃也轉著手裡的帕子,突然問,“舒妃姐姐如今幾個月了?”
蘇氏一笑,隨即明白,“也有四五個月了吧。也不知道能不能趕上回京,這次要是再添一阿哥,可就是十阿哥了。”
烏拉那拉一笑,舒妃姓葉赫那拉,滿洲正黃旗。說起來比愉妃的出身可好看多了。
是啊!不能著急,得穩住了。
因著林雨桐的點撥,烏拉那拉徹底找到了節奏,也因此,倒是隻要停船,就必要到後麵的船上轉轉的,給林雨桐請個安。
林雨桐倒是不推拒,來了就應承著。兩人說一些宮務,管理宮務的心得等等,烏拉那拉覺得受益匪淺,自然就更願意過來了。
這一路特彆漫長。從直隸入山東,然後沿京杭大運河南下,再度過黃河,之後經德州、泰安、曲阜、兗州、清河、高郵、鎮江、丹陽、常州至蘇州,再之後便是杭州。
在曲阜祭孔廟的時候,乾隆以及皇子,都是一身長袍,如同普通的讀書人一樣。這個信號釋放的很好,最起碼站在純粹的讀書人的身份上來說,比較容易叫人有好感。
他的心情是愉快的,四爺和弘暉的關注點跟他全不在一條線上。弘暉看到的是沿路修的車馬道,凡是在南巡路線上的,每過一地,河道疏浚,道路寬闊。但道路寬是寬了,卻不許百姓走。打從修成之後,就不許彆人走了。黃土鋪的路麵被碾子碾的如同打麥場,每下一場雨,便要修護一次。從前年開始就一直修,因為占據了最便捷的主乾道,又不許百姓走。那百姓就隻能繞路。皇帝巡幸並沒有給沿路的百姓帶來福利,倒是增加了許多不便捷之處。
乾隆去祭拜這個祭拜那個的時候,四爺是不跟著去的。他在弘晝的陪同下也就是四處看看。挨著大路的村子,朝村子後麵走,好些個村子後麵添了一片新墳。
村裡的墳,自然是有新有舊的。一年添上倆墳頭,對小村子來說,都不是好年景。這麼些個墳頭,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遷墳。
肯定是擴路麵的時候發現墳頭擋路,或者嫌棄禦駕所過之處有墳塋不吉利,因而叫人家把墳給遷了。
當然了,這事是下麵的想把事情做的儘善儘美,這卻不是乾隆要求的。事實上,乾隆打從前年說要南巡開始,就不停的告訴下麵的人:行營宿頓,不過偶一經臨,不可過求華麗,多耗物力。至於要參觀的名山古跡,隻需掃除潔淨,足備臨觀即可,不必分外崇飾。即使有頹圮之處,隨宜補葺就好,費用由官家置辦而不得取自民間。
甚至在出發前,乾隆還下了諭旨,說了:清蹕所至,除道供應,有司不必過費周章。至川原林麓,民間塚墓所在,安厝已久,不過附近道旁,於輦路經由無礙,不得另其移徙。
弘晝見自家皇阿瑪臉色不好看,還是入弱弱了辯解了幾句:“……我四哥真下旨說了,可下麵這些人辦事,怎麼這樣呢?”為了討好皇帝,一點也不顧及老百姓。
南巡路長著呢,要曆經直隸、山東、江蘇、浙江四省,去時旱路就得一千七百五十八裡,回程路也大相同,光旱路又得一千四百四十二裡,這沿途得經過多少村莊?又有多少亡魂得被打攪。誰家的老先人躺下那麼多年了,好端端的叫挖出來,誰能不罵娘。這是要壞名聲的呀!
挖人墳塋,這都是殺頭的罪過。可官府的行徑,跟挖人祖墳有什麼區彆?
說實話,動人祖墳比打人家四十大板還遭人恨。
四爺沒反駁這個話,弘曆提前下諭旨了,但下麵逢迎巴結確實不是弘曆的初衷,那麼接下來呢?他就問弘晝,“此事以前他不知,現在知還是不知?若知了,那他會如何處置?”
弘晝恍然,到這裡都不算是四哥的錯,那麼接下來若是處置不當,才是四哥的錯。
晚上的時候,弘晝還是把這個事跟乾隆說了,“四哥,下麵這些大臣,太過了。這麼做於萬歲爺您的名聲有大礙。若此風氣刹不住,以後打著為皇家的旗號肆意妄為,隻怕到時候想止也止不住的。”
弘曆皺眉,皇阿瑪的動向他當然清楚,沿路用的不是官道,而是禦道。禦道標準是幫寬三尺,中心正路一丈六尺,要求堅實平整,一律黃土鋪墊,清水淨道,便是遇上石板石橋也不例外。有些地方就是拆了原有的石拱橋,另外修了符合禦道的橋梁。這是一打眼就能看出來的事。
為這個處罰朝臣?可朝臣隻是實心的為朝廷辦事,真心實意的將他這個皇帝當做神明一般崇敬。若是因此而受了處罰,那以後誰人敢這麼對君王。
但弘晝說的事也確實在理,也難怪皇阿瑪不高興,擾民而言,確實是擾民了。甚至不止是擾民,便是不需要的開支也不知道多花出去多少。他先打發弘晝,“累了一天了,去歇著吧。朕……自有處置。”
弘晝心說,隻要你重視就行。
弘曆斟酌再三,便叫人擬旨,蠲免江蘇、浙江等省曆年積欠錢糧。
旨意一出去,四爺這邊就收到消息了。弘晝皺著眉,低聲跟他阿瑪彙報:“……從乾隆元年到乾隆十三年,江蘇積欠地丁二百二十八萬餘兩,安徽積欠地丁三十萬五千餘兩,全部蠲免。因浙江此前並無積欠,今年應征地丁錢糧蠲免三十萬兩……另有直隸山東所過州縣,蠲免本年應征額十之三……還有山東曆年欠穀九十七萬石……”
凡是因為南巡受到影響的百姓,多少給予了一些補償。
弘晝就道:“也算是一種安撫。”
安撫?
林雨桐給了他一個白眼,“打個比方,我先在你家巷子口挖一條深溝,把路給你斷了。你是進進出出的都不方便,去哪都得多繞點路。這家裡產的東西不好拉出去都是小事,這要是家裡老人病人,給孩子急著找大夫,你再著急過不去,你什麼想法?可不得有人天天的咒罵,那不滿得積攢多少。何況動人墳塋,人家能恨你祖宗幾代。而施恩呢?你本來欠我十兩銀子,我說你給我八兩就算了。那二兩算是給你的補償。可有人在乎那二兩,有人不在乎那二兩。便是在乎那二兩的也不會對你感恩戴德,隻會覺得你給減免的少了。”
弘晝‘嗯’了一聲,這就是人性。自身受到的損失,會在心理不斷的將其放大,恨不能說的全天下都欠他的。接受了補償,有幾個覺得這補償是補償夠了的呢?
所以,該埋怨的聲音一點都不會少。
他有點明白過來了,“若是處置官員,這就不同了。百姓們會知道,皇上的心裡是有百姓的。做那些缺德事的是那些當官的。現在皇上是為民做主……”多少怨氣也都散了。連大官都處置了,還要如何?百姓的訴求向來也不多。
弘晝知道,這是皇阿瑪再一次在暗示自家四哥,該下手的時候要下手呀。他回去打算把這個事再找機會跟四哥嘮嘮,可還真不趕巧,這幾天乾隆的精神不太好,心情也不太好。
乾隆十六年三月十一日,是孝賢皇後三周年忌日,正好在南巡的路上。
從前兩天,他情緒就不好。人也不願意見了,連吳書來都被斥責了好幾回。弘晝請見了三次,都不得一見。
再要見的時候皇後就幫著攔了,“王爺先回吧。最近不管跟皇上談什麼,都談不出結果的。萬歲爺也是人呐,若不是十萬火急非得辦的事情,王爺何不緩一緩?”
這倒也是!這南巡還沒結束呢,半路上就處置積極迎駕的大臣,也確實不妥當,事情就這麼被拖下來了。
弘晝一走,皇後才端了銀耳蓮子羹進去,乾隆抬頭,看了皇後一眼,“把弘晝打發了?”
皇後笑了笑,“和親王也是擔心萬歲爺。”
乾隆點頭,“朕知道。難得他到現在,心思還這麼澄澈。”沒有因為皇阿瑪而生出旁的心思來。
皇後笑了笑,將湯碗遞過去,“趁熱喝了吧。國事繁雜,一路上又舟車勞頓。您不僅得叫天下子民滿意,叫朝臣滿意,還得叫先帝爺滿意。這上上下下這麼多眼睛看著,容不得一點差錯。越是如此越是當保重身子。妾愚笨,不及先皇後姐姐多矣。連勸萬歲爺的話也說不了幾句。隻是以己度人的想著,若是先皇後姐姐在世,也是萬萬不會看著您如此自傷的。”
乾隆抬眼看皇後,烏拉那拉氏也不年輕了,臉上已經有了細細的皺紋。她沒有用厚厚的脂粉遮擋,隻那麼清清淡淡的妝容,嫻靜而溫柔。以前一直排斥,可最近這幾件事辦下來,倒是覺得也還好。
這一晚,乾隆沒睡,對著孝賢的遺像,又做了一首詩。
“獨旦歌來三忌周,心驚歲月信如流。斷魂恰值清明節,飲恨難忘齊魯遊。豈必新琴終不及,究輸舊劍久相投。聖湖桃柳方明媚,怪底今朝隻益愁。”
詩嘛,也就那樣了。林雨桐放下這傳過來的東西,笑了笑。
這首詩裡,這“新琴”指那拉皇後,而“舊劍”指孝賢皇後。
乾隆這是說,並不是繼後不如前妻,而是因為他與前妻感情太深才疏遠繼後的。
林雨桐將這紙箋推遠:看來從這次南巡開始,那拉皇後和乾隆關係有了緩和,而後慢慢進入了蜜月期。
她嘖嘖了兩聲,不置可否。在南巡中途不宜節外生枝的情況下,她和四爺沒有因為乾隆對官員的袒護多做什麼,兩人帶著弘暉,去了江南的織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