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神遊(66)三合一(2 / 2)

因此進去之後頭都不抬,進去就請罪。

四爺坐在院子裡的搖椅上,看這棟喜一眼,“起來吧。起來說話,這書院裡早沒有下跪這一套了。”

棟喜磕頭:“在書院裡,您是先生,不磕頭。今兒侄兒來,是看四伯的,給長輩請安,是小輩的孝道。”

林雨桐都想笑,這小子生的普普通通,五官隻能算是端正。個子不高不矮,皮膚不黑不白,說話不緊不慢。有個不高不低的出身,住著不大不小的宅子,娶了不美不醜的媳婦,做著不大不小的營生,過著不富不貧的日子。真就是混在人群裡,絕對挑不出來的一個普通人。

在書院這麼長時間,四爺都沒注意過他。也就是因著桐桐上次叫查j院的事,外城那個大門臉太紮眼了。然後德海查地皮,才發現這一兩年的時間裡,棟喜零散的買了不少地。這邊三分,那邊五分,那邊一畝二,沒超過兩畝的大地皮。還有什麼臭水溝子,雜樹林,沒人瞧得上的,他都要。他能一眼看破這種地方要發起來,但是卻忍著,不叫銀子迷了眼。商機擺在眼前也不為所動,隻順著東風賺點是點。要不是陰差陽錯,這叫這小子渾水摸魚給摸過去了。

棟喜的身份也不是什麼秘密,可府衙的立契書這種事誰都沒聽過,這衙門裡的人都跟著小子關係應該不錯,要不然不能這麼一點風聲都沒有。這說明什麼,這說明這小子跟人交往,識人看人上,很有幾分獨到的地方。

看起來這麼一人,一張嘴說話就透著骨子靈性勁兒,這個反差還挺大的。

四爺的眼神落在這小子身上的時間就有點長,等他磕完頭了才道:“行,這禮雖說遲了點,但收到了就行吧。”

棟喜:“……”這可不是實誠人該說的話。當然了,他麵對眼前這位四伯……之前好像確實也沒那麼實誠就是了。

可實誠這東西吧,得分著看。實誠跟老實是不一樣的,言語的實誠與否並不能決定內心的實誠,他一直是這麼想的。

因此,這尷尬也就一瞬,就趕緊低頭,“侄兒知錯了。早該過來請安的,千錯萬錯都是侄兒的錯。”

反正認錯了,您要打要罰隨意。

絕口不提什麼先生學生,口口聲聲都自稱侄兒。

棟喜也沒辦法呀,這是能被人知道的和不能被人知道的都被人知道了。圈著的時候偷溜出去本就大罪,若是真被人說是圖謀不軌,跟自家阿媽的舊部偷偷聯絡,自己就是八張嘴也說不清呀。站在這裡了就有點後悔了,這要是當初沒跑就好了。可要是沒跑,沒再市麵上混著,也成不了今日的他呀。

這會子他特彆認慫,起身後看見林雨桐又趕緊給四伯娘請安。他出生的晚,對這位伯娘早年壓根就沒有印象。這是在書院之後才遠遠的見過那麼幾麵。

“起來吧!”林雨桐就笑,“坐下說話。”她把話從四爺那邊接過來,這小子看這雲淡風輕,其實脊背都是挺直的。

棟喜順從的坐了,林雨桐這才問說:“聽六格格說,你娶媳婦了?”

六格格是九爺家的,跟棟喜是同父不同母的姐弟。

棟喜有些放鬆了,原來是聽六格格說的呀。他應了一聲,“是!有幾個月了。”

“成親這麼大的事,跟誰都不提?”言語裡帶著幾分嗔怪:“也得虧新媳婦娘家願意把閨女嫁你。可咱們家總也不能失了禮數。”

這話叫人怎麼說?說我不想叫人知道我其實是九爺的後人?他麵無異色,隻道:“原是婚事有些倉促,彭佳氏的祖母眼看是不中用了。她也是連著守孝守了幾年,今年也都雙十了。怕錯過了年紀,催著把婚事給辦了。原本想著,她一個新媳婦,總該見見長輩,隻是家嫂那邊身子一直也沒好,倒是不好教嫂子帶著她出門。”

新媳婦總得有長輩領著,可惜他的生母是侍妾,肯定不行。他的嫂子是說弘政的媳婦,說是身子不好。

“身子不好就該叫過來瞧瞧。”林雨桐就道,“回頭你給你打個捎個話。”

是!

林雨桐又問一些家常的話,比如你媳婦是哪家的,當初是誰給做媒的,如今可有喜信兒的話。

他也一一作答,就是普通的旗人家裡。不過這家兄弟多,是疼姑娘的人家。之前他搬過去,聽過這一家的名聲。說那姑娘是極潑辣的,料理家事是一把好手。後來跟她哥哥認得了,來來往往的算是有些交情,也知根知底,這便找了媒人上門,定下了親事,“至於喜信兒,還不曾有……”

“這個不能急,孩子得看緣分。”林雨桐就道,“要是你額娘著急,改天領了你媳婦來我瞧瞧……”

棟喜應著,家長裡短的,一會子工夫人就放鬆下來。

林雨桐這才起身,“今兒留下吃飯吧,你跟四伯說話,我做飯去。”

棟喜趕緊起身,“有勞伯娘了。”傳說老娘娘的手藝特彆好,但是吧,他是一點也不想來吃。哪怕吃過的人吹的神乎其神,他也敬謝不敏。這裡的飯好吃不好消化呀。

院子裡就剩兩人了,棟喜不得不麵對四爺。

然後,糟老頭子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彆耍心眼,你得先對他實誠,他才會對你實誠。

罷了!姑且信這老頭子一回。

然後棟喜起身,垂手低頭,一五一十的把這些年乾過的事都跟他四伯交代了。四爺原本以為要費點唇舌的,結果這小子知趣的很。

“雖不知四伯相召所為何事,但是侄兒早些年荒唐,也乾過不少不能叫人知道的事。今兒四伯當麵,侄兒不敢推堂,更不敢欺瞞。說出來侄兒心裡也踏實了,否則,總也擔心說不準哪天就被人知道了……”

四爺掃了他一眼,“你在書院不敢冒頭的原因是怕人知道?”

棟喜心裡懊惱,其實他已經算是冒頭了。真正的不冒頭就是當時根本就不該就家裡搬出去單住。肯定是那時候惹人眼了。他現在有點懷疑是他家的哪個哥哥在外麵沒說他的好話。因為糟老頭子叫自己防備兄弟,也叫其他兄弟們都防備兄弟,所以,坑他的應該就是兄弟。

四爺不知道這些,要是知道,非得踹老九不可。一天天的,也不知道都給孩子灌輸的是啥東西。

過去的都說明白了,跟四爺叫德海查來的沒有多少出入,證明這小子在願意老實的時候挺老實的。當然了,彆指望一個做生意的人是個老實人,老實人做不了生意。

沒藏心眼,四爺表示滿意,就道:“過去的事,既往不咎。知道我這次叫你過來為什麼嗎?”

當真不知。如果不是算舊賬,他實在不知道有什麼事需要自己。

最近吵的最凶的是路政署,可這事怎麼輪也輪不到自己身上呀。除此之外,他還當真想不到其他。

四爺指了指石墩子,“坐下,坐下說話。”等人坐下了,他才問:“路政署的事,你怎麼看?”

棟喜袖子裡的手一緊,不會真因為這個事找的自己吧。可這方麵自己是真不懂。旦單輪這個衙門,“開了個好頭。”

隻這一句就沒了,像是說書院從路政署這裡開了個口子,是開了個好頭。又像在說,這種新的從民間集資的方式,是開了個好頭。

說話好像句句實在,可也句句都是玄機。

這小子許是沒有老九聰明,但沉穩內斂卻能補足短板。有些時候,人不用太聰明。有些事上愛抖激靈的人,都是討厭鬼。比如老九!

四爺直說了一句:“路政署沒銀子。”

棟喜瞬間坐直了,心都跳開了。不會是想叫捐銀子的吧,這個好像不行噯!自己真沒那麼大公無私呀。他腦子轉的飛快,想著該怎麼應答。再說了,自己那點銀子杯水車薪的不頂用呀。叫自己帶頭嗎?這種事自己更不能乾了。

四爺見他不言語,就道:“皇上的意思,打算籌備皇家商行。”

一顆心噗通一下落下了,這是商行啊。他有點找到節奏了:“侄兒確實做了一些南北貿易的事……”

四爺擺手:“這回不是南北,而是跟洋人做生意。這事你負責,能不能乾?”

棟喜愣了一下:“您放心我乾?”

這話一出口就後悔了,自己怎麼傻不愣登的問了這麼一句呢。

當然了,主要還是太驚訝了。那個洋人在書院的時候他也見過,自然知道這裡麵的事又多大,尤其是對老毛子那邊的貿易基本賺回了兵械廠的開支之後,要自己負責的商行將要肩負起什麼樣的責任就已經擺在麵前了。

一方麵,他是驚訝。這樣的信重怎麼就給了自己?另一方麵,又有些興奮,賺錢這種事,那有時候真是愛好。錢可以不全部擁有,但得叫人知道,自己能賺錢。說實話,想起小時候到年底總賬的時候,家裡的賬房院子裡劈裡啪啦的算盤聲,還是會叫人覺得亢奮。

可緊跟著,驚訝和興奮都已經遠去了。肩膀像是被什麼壓著一樣,沉甸甸的。

路政啊——書院裡有這樣的課程。哪怕沒專門去學也知道,規劃圖裡,那路縱橫交錯,南北西東,天塹變通途,這得多少年,得需要多少銀子。

還有……好似工院正在造一種小火車,連軌道都在院子裡鋪好了。據說其速度快的多。而這樣的路也歸路政官的吧。這玩意可都是鐵家夥墊底,需要的銀子那簡直是成山成海的。

他苦笑:“四伯,您真看得起侄兒。侄兒的肩膀有點嫩,怕擔不起呀。”

“不乾?”四爺好整以暇的打量他。

棟喜抿了抿嘴唇,聲音好似都變得乾澀起來了。不乾嗎?怎麼甘心?那麼多銀錢在手裡倒騰,想想都覺得興奮。‘不乾’這兩個字,一下子變得艱澀起來,怎麼也吐不出口。

正不知道怎麼答呢,那邊喊吃飯了。

焦脆的手撕餅,連同一樣樣精致的小菜,再配上一碗雜糧粥,從嘴裡一下子舒服到胃裡。

林雨桐見這孩子神遊天外,不知道想什麼呢,就道:“你大哥現在還喜歡調弄香粉?”

是的!弘政自從進了書院,就解鎖了新技能,閒暇了研究各種脂粉。估計是那麼多年被關著無所事事,各種的花啊朵的,彆管是名貴的還是野生的,沒事就搗鼓。當發現書院裡種著藥材的時候,他開始用這些東西調,主要是得閒了打發時間的。弘旺這幾個沒事了還從弘政那裡摸兩盒回去哄小妾去,他們相互打趣傳到四爺的耳朵裡了,然後四爺氣的肝疼,可看著戰戰兢兢的弘政還是啥也沒說。

這個問題比較尷尬了。

棟喜想替自家大哥說一句吧,但這事辯無可辯呀。現在大哥都破罐子破摔,在書院內部,半兩銀子一盒往出賣了。生意據說還挺好的。當然了,這個就不用說了,要不然四伯的臉都沒法看了。

他含混的應了一聲。

林雨桐覺得這其實沒啥的,就道:“法蘭西有一種香水,這個你該也見過。他們是因為早些年的黑死病,後來全民不沐浴。身上的味兒不能聞,便有了這種香水。粉這種東西咱們用著行,但要是水兒,估計會更好賣。回頭叫和敬來問問,宗室裡的女眷可以投錢弄個香水坊,叫你大哥無管著……”

棟喜更不自在了。他利索的吃完,跟四爺道:“四伯,這個事兒太大,侄兒得回去好好想想。得想出眉目了,再回來回您的話,您看成嗎?”

四爺比較滿意,這樣的人做事一般很少踩在空裡。

這邊棟喜才走,弘旺就求見。四爺哼笑:“這小子鼻子靈,估計是聞著味兒了,找來的。”

商行不讓弘旺去,那叫弘旺做什麼?隻這二小子大膽,自己找來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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