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走到楚宿院子外時, 正好遇到楚寔出來。他的院子就在楚宿的對麵,中間隔著一個待客的正堂而已, 顯見得他是剛從楚宿那邊出來回自己院子。
楚寔穿著月白色連珠圖案花紋紗袍, 難得的沒穿四開襟袍子, 寬袖而博帶, 仿佛興儘而歸的隱士, 彆有一種超凡脫俗的俊逸, 似仙人降月, 也帶著月色的清冷。
尤其是眉峰的那一抹冷鋒,看得季泠心下瑟瑟, 抱著匣子的手不由得緊緊了。
楚寔掃了一眼季泠手裡的匣子,她受不住他眼神裡的威壓道:“我,我來給宿表哥送謝禮,他, 他救了我。”被楚寔那麼看著, 季泠連話都有些結巴了。
一個是大公子,一個是宿表哥, 親疏立顯。
楚寔朝季泠走了一步。
聞到了風裡送來的酒氣,季泠不由得退後了半步,楚寔似乎飲了酒,剛才隔得遠卻沒發覺。
楚寔頓住腳, 也沒多說, 隻是轉身離開時,在季泠心裡留下了一個譏諷至極的笑容。
季泠心想, 果然,楚寔是瞧不起她的。
便是芊眠都看出了不妥,低聲問道:“姑娘是怎麼得罪大公子了?”
季泠茫然地搖搖頭,然後又甩了甩頭,將楚寔放到了一邊,隻想著快快地將竹紙送給楚宿就離開。
開門的小丫頭將季泠引了進去,脆生生地問道:“泠姑娘,怎麼這麼晚來啊?”院子都已經下鑰了,可因為楚宿這會兒才回來,她才來得晚的。
好在懷秀等人都沒睡,正在楚宿屋裡伺候。
懷秀開門出來,也問道:“泠姑娘,這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啊?”
季泠靦腆地笑了笑,“懷秀姐姐,宿表哥可在?”
“在的呢,剛喝了醒酒湯,大公子送他回來的。”懷秀道,“姑娘跟我進去吧。”
季泠進門朝正在揉額頭的楚宿行了禮,“宿表哥。”
楚宿笑道:“是泠表妹啊?找我是有事麼?”
季泠將懷裡的匣子送出給懷秀道:“上次宿表哥救了我,我一直沒找到機會謝你,我在莊子上做了些紙,想送給宿表哥,聊表謝意。”
楚宿鬆開遮擋在額前的手,一雙清亮的眼睛裡露出疑惑來,“怎麼想起送我紙?”
季泠這才發現,楚宿和楚寔生得還是有兩分像的,隻是楚宿是杏眼,隨了章夫人,眼睛很大很明亮,而楚寔的眼睛則是略微狹長的丹鳳眼,看人更為犀利。
大約是因為要說謊,所以季泠低下了頭,“本想送表哥一套文房四寶的,可總覺得沒法代表我的心意,聽說若不是表哥處理得當,我的腳都保不住,所以就想著,自己做的東西更有誠意。”
“你有心了。”楚宿道,他想起來,便是懷秀都在他耳邊說過一次季泠有些太冷清了,他救了她,她卻一點兒表示沒有。怪不得季泠才從莊子上回來就趕緊來謝自己。
“表妹身子可好些了?”楚宿寒暄似地關切了一聲,這是出於禮貌。
然而聽在少女心中,總免不了會想,他居然會關心自己的身子,莫不是……季泠雖然頭腦清醒,可總也是個正當懷春年紀的少女。
“好多了。”她聲音蚊子似地回了句,然後就再沒聽見楚宿出聲,她不由抬起了頭。
隻見楚宿已經打開了盛紙的竹匣,正定定地拿著一張竹紙在看。
“這是你自己製的?”楚宿不相信地問。
季泠愣愣地點了點頭,也找不出話來說,看得芊眠在旁邊直著急,不由得插嘴道:“回二公子,這都是姑娘在莊子上養病時帶著人親自做的,從砍竹到抄提,一路都是姑娘看著的,她跟著古籍學的,又問了好些老人,自己試了無數次才做出來的。尤其是抄提的時候,為了能熟練,手腕都腫了。”
楚宿透著光又看了看那竹紙,“柔白而質堅,細薄光滑,紙漿厚薄均勻,雖薄卻肉理厚,乃是上佳,竹紋雅致,水紋簡淡,造紙時的竹簾想必也是下過功夫的。”
芊眠又趕緊道:“是呢,那竹簾是泠姑娘自己親手編的。”
楚宿讚歎地看了季泠一眼,眼神就又回到了竹紙上,他輕輕抖了抖,“真是輕似蟬翼白如雪,抖似細綢不聞聲”。
楚宿又愛不釋手地欣賞了好一會兒,才道:“泠表妹這是從古法裡學的造紙?真是天賦奇才,多少人想造出這樣的紙,耗費幾十年功夫都無功而返呢,卻不想在泠表妹手裡重現了。”楚宿又聞了聞那紙張,帶著淡淡的青竹香,煞是雅致。
“這紙可有名字了?”楚宿問。
季泠搖了搖頭。
“是在咱們莊子上製的麼?臥雲莊?”楚宿又問。
季泠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