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知交好友, 談興一起便聊至夤夜,腹中再次轆轆。孫陽山不忍喚起已經入睡的小童, 自己進廚房想找點兒吃食, 卻見灶上穩著一鍋蘿卜湯, 揭開鍋蓋來, 真是甜香撲鼻, 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
大骨熬湯, 裡麵的排骨酥爛而未成渣, 蘿卜煮透而未成泥,熱、濃、香、稠, 山間寒涼的晚上酒後喝上這樣一碗熱熱的湯,簡直讓人心肝脾肺腎都被熨帖了。
“你這小童越發管事了呀。”戴文斌讚道,“這蘿卜湯熬得可真好,堪稱一絕。”
恰逢旁邊睡覺的小童聞著肉湯香, 也餓醒了, 揉了揉眼睛坐起身。
“正誇你呢,伺候你家先生越發儘心了, 這湯備得好。”戴文斌笑道。
小童打了個哈欠道:“啊,蘿卜湯啊,那是楚少夫人留下的。說是今日治菜,剩下些骨頭可惜了, 又看有大蘿卜, 就整治好了放在鍋裡熬,臨走時還叮囑我偶爾看著火呢, 一定要文火慢慢煨。”
戴文斌和孫陽山對視一眼,對有如此賢婦的楚寔不由心裡又生了幾分親近。也難為季泠為孫陽山考慮得如此周到,畢竟孫陽山是有才,可不是有錢。
美食動人心,戴文斌笑道:“陽山,我可不管你了,便是衝著今日那鍋菜和這鍋湯,我也得厚顏多去叨擾幾次楚公子了。”
孫陽山眼睛一亮,“若是文斌兄也有此意,我如何能不從?”
戴文斌愣了愣,指了指孫陽山的鼻子,大笑道:“你呀你。”戴文斌無意做人幕僚,他天生富貴人,和自幼失去雙親的孫陽山可不同。然則他平時有一最大缺點,便是饞嘴,真是虧得他能忍受孫陽山這麼多年的難吃飯菜。
“今日楚公子他們下山晚,定會借宿在白雲觀,你我不妨月色裡走走,散散酒。”孫陽山道。
“敢不從命?”戴文斌又是大笑,很為自己這位從小命運多舛的好友找到未來的路而感到高興。
天邊放出魚肚白時,孫陽山和戴文斌兩人便已經走到了白雲觀附近。兩人彼此看了看對方,又是一笑,“走吧,去溪邊洗漱一下,畢竟楚公子身邊有女眷,衝撞著就失禮了。”
兩人便又繞道溪邊,還沒鑽過樹林,就聽見了絲竹之樂。
那樂音絲絲渺渺,翩翩旋繞,繼而泠泠淙淙,是清泉石上流,明月鬆間照,複又有鳥鳴啾啾,是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忽而一縷雲嵐升潤,是桃紅複含宿雨,柳綠更帶朝煙。
詩如畫,原來音亦可作畫。
清晨還帶著幽藍的山間,如此樂音空靈輕快,實叫人懷疑乃是山精花靈所奏,才那麼撩動人心弦。
孫陽山和戴文斌都不由自主放輕了腳步,怕驚擾了山中精靈,待繞過樹林,卻見不遠處的溪邊或蹲、或倚、或坐、或立著四位麗人。
其中兩位正是昨日見過的那兩名俏婢,剩下兩位也不難猜測,定是楚寔家眷。她們四人想是觀中不方便,這才相約黎明之初到這山溪邊洗漱。
那名昨日不曾見的豐滿麗人正站在水邊照水梳頭,戴文斌的眼神不由自主就溜到了她身上,饞嘴之人也喜豐饒婦人,覺得那才夠香膩,軟若無骨。
而再看珊娘,麵容生得清麗秀氣,身段卻玲瓏有致。當真是梳罷香絲梳罷香絲擾擾蟠,笑將金鳳帶斜安。
亦是嬌柔一撚出塵寰,端的豐標勝小蠻。如此婦人姿容俱佳,風情更盛,戴文斌少不得要羨慕楚寔幾分。
而那坐在水邊一塊大石上的黃衫麗人,手裡捧著一柄箜篌,正臨溪撥動,指飛如蝶,指影成花。山風吹拂在她身邊,讓她裙袂獵獵,讓她發帶飄飄,似體不勝衣,臨風欲飛。那出塵脫俗的音畫,也隻有如此麗人奏出方不失人望。
一曲未終,她身後豐腴麗人大約說了什麼,季泠便回過了頭,嘴角噙著一絲淺笑,半露梨渦。
頓時,孫陽山和戴文斌都仿佛被雷擊一般,呆若木雞。
天下間竟有如此麗色,如朝霞和雪,光豔不能直視。回眸一笑,便叫六宮失色,天地失神。
而她身上的衣裙,正是昨日辭彆時,楚少夫人的帷帽下露出的那抹鵝黃。
及至楚寔出現在溪邊,季泠喚了聲“表哥”後,戴文斌才回過神來,朝孫陽山笑道:“真不知這位楚公子是修了幾輩子才有此等豔福。”且還左擁右抱。
孫陽山卻一直未語,為成親的大齡男子從美色裡醒來總是會晚一點兒。
然是為美色,也不為美色。季泠那一聲“表哥”勾起了孫陽山的傷心事。雖然男兒誌在建功立業,可年少時誰不曾心慕過嬌俏女子。